银屏想着师父的话,心里有些乱,她跟随师父学艺以来,很少见师父有说不准的时候。这么说,秦琼的病只是再拖几年的事。她带着阿燕跟着秦家的仆人一路走到秦山的书房,定了定神,四处打量。秦山书房有两张几案,其中一张刚刚放了琴。走近书房正中另一张几案,银屏不由微微一怔。她这才注意到几案下面摆放了几个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蹲下身来拿起来看了一会,才想到这是颜料。她实在想象不出那样一个年轻人竟有此等喜好。案头除了整齐的笔墨砚台,还有一个没有裱褙的卷轴。那卷轴只是松松卷起,银屏看到那露出的半边似乎有涂抹的颜色,不由得好奇心大盛,她看了旁边侍立的仆人一眼,还是打了开来。她小心地徐徐把画展开,平铺在几案上。待看清整个画面,不由得大吃一惊——那画上的人儿,玉色衫子青色裙子,头戴的一朵粉紫色牡丹映衬着唇边淡淡的微笑。看得出来作画的人不愿拘于什么技法,可正是这随性的点染让画中人容光照人,生气勃勃。她顿时脸上热辣起来,抬眼看了一下门口的阿燕。阳光从门口照进来,无数微尘在光柱中飞舞。银屏的心狂跳得半天没有平息,呆呆地坐在秦山的书桌旁。
“郎君!”仆人的喊声吓得银屏手抖了一下。她脸色苍白地抬头望去,秦山走了进来。她忙合起手中的卷轴,却早已被他看到,脸上的笑容顿时凝结。“你先下去吧。”秦山对自家的仆人说。他走过来,银屏慌乱地站起,两人对视了片刻,她居然想不出来说什么好。慌乱中没有合好的卷轴仍然摊开了大半。他黑亮的眼眸看过来,把她看低了头。秦山低声地说:“对不起,刚才几位叔叔来了,只好失陪。”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那目光是温和的,温和背后还有些让她害怕的灼热。她故作平静地微笑:“你画得真好。”敏锐的眼力,还有这样一双灵巧的手,这是怎样的一个男人?秦山看看画,又看看她。他站得太近,一种奇怪而又温暖的气息扑上她的脸颊来。银屏后退一步。她轻轻苦笑一下:“世兄,拜托给我几张纸。我是来取纸给师父写药方的。”秦山说:“那我们走吧。”
回到秦琼屋里,银屏默不作声地看着师父提笔开方,盯着纸上的字迹,却全然辨认不出他写了些什么。周医士聚精会神地写完,抬起头来郑重地说:“翼国公,调养为上。起居饮食要有节,心情也要愉快。”银屏瞥了秦山一眼,突然心情沉重起来。看他的年纪,不会比自己大太多,如果师父说得准,那么他不到而立之年,就会成为没有父亲的孩子…她咬了咬嘴唇,把目光移向门口。秦琼却若无其事地笑道:“周先生,多谢您,辛苦了。”周医士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翼国公,您太客气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个…恕老朽多嘴,不知在老朽在贵府门口遇到的那两位是什么人?”银屏惊讶:“师父,您如何会在门口遇到他们?”周医士向秦琼说:“我在杏林春和掌柜清点完药材,便跟着贵府的人匆匆出门。行到府门下了马,便看到他俩正在和门卫说话。这两位的形容,实在特别,老朽活了这么大岁数还真是从未见过,故而多嘴。”秦琼听到这里,不由得哈哈大笑。秦山的嘴角泛起笑意:“喏,周先生,他们来了。”外面隐隐传来说笑声,两个男子正从水池旁的回廊上大步过来。银屏定睛看去,两人均是五十左右年纪,左边的一个身量和秦琼相仿,但比瘦削的秦琼魁梧结实得多,俨然是个大黑塔,浓黑的络腮胡须配上一双有如铜铃的环眼,看了着实令人生畏;右边的那个稍矮些,显然也不是个善茬,一双眼睛带着精光,鼻尖稍勾,粗硬的须发,一张大口。两人风快地走来,还未到门口,大黑塔便用粗嗓门喊道:“叔宝兄!”瞥见周医士,他大叫一声:“嘿,老神仙你也在这里!”银屏一怔,师父如何成了老神仙?周医士带着几分尴尬地站起身来,秦山笑道:“周先生,这是吴国公尉迟敬德将军。”另外那个也跟着进了门,秦山说:“这是卢国公程知节将军。”周医士不自觉地往秦山身后缩了缩:“久闻二位将军大名。”银屏不由得也背脊一凉,这两位的确是形容特别,身着便服也让人觉得带几分杀气。
尉迟敬德笑道:“老神仙,你干嘛这么怕我?”秦琼笑道:“尉迟,三郎应该告诉你了,这是我特意请来的大夫。”程知节说:“叔宝,看病就看病,你也不用特意让三郎来陪着我们。”秦琼说:“我这残病之躯,岂不败了你俩的酒兴。”“咳!”尉迟敬德一屁股坐在秦琼旁边,“少说这等酸话。”他向周医士招招手:“老神仙,你也坐,莫怕,我不会吃了你。”秦山亲自给周医士搬来一个褥垫:“周先生,您且坐会。吴国公生得骇人,其实很豪爽。”“你个臭小子!”尉迟敬德瞪眼,“我虽然黑,想当年论人物也不输给你父亲。”秦山忍着笑说:“那是那是。”程知节突然注意到银屏:“叔宝,这是?和怀玉倒是十分般配。”秦琼白他一眼:“知节,不要乱说。”周医士咳了一声:“程将军,这是小徒。”程咬金嘿嘿一笑:“抱歉抱歉。先生恕罪,不知者不怪。”
银屏不由得羞红了脸,刚想借口去找秦云退出,偏偏秦云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她看到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也并不吃惊,躬身一礼,利落地指挥着几个家人把点心和热气腾腾的菜肴摆上几案。周医士站起身来:“翼国公,您注意按方服药,老朽就告退了。”秦琼拦阻:“周先生,别让人说我秦琼不懂待客之道。一顿便饭,请勿推辞。”秦云也笑道:“周先生,略备薄酒,聊表寸心,还望您不要嫌弃。屏儿有我照顾,您只管吃您的。”尉迟敬德直接拉住了周医士的胳膊:“老神仙,莫非你是不愿意和我们两个坐在一起?”周医士只好坐下。这几个都是武将出身,彼此又熟得不能再熟,于是也就不讲究,围坐在桌案旁。坐在尉迟敬德身边,周医士显得有点紧张。秦云向弟弟说:“怀玉,你去陪陪周先生,今日可不能让他被人欺负了去。”尉迟敬德说:“阿云,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会欺负他?”秦云微微一笑:“阿翁,你今日若耍酒疯,我可要去黑白姨娘那里告状。”尉迟敬德转向秦琼:“叔宝,当年你在美良川杀得我老黑没有面子,瞅瞅,如今又是你们秦家的人当着我尉迟府的家!”秦山在周医士身边坐了下来:“尉迟叔叔,您现在不是很想修仙学道么?有人替您当家岂不更好。”程知节也点头:“此言甚是。”尉迟敬德对周医士说:“老神仙,你是如何返老还童的,教教我。”银屏不由得会心一笑,原来是这位尉迟门神看到周医士鹤发童颜,称他老神仙。周医士哭笑不得:“老朽哪里敢当什么老神仙!身为医士,懂点养生之道罢了。”秦云向银屏使个眼色,示意她跟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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