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杏林春楼上,却见师父房门紧闭,想是还在和刘奉御长谈。一股夹着土腥味儿的风吹了进来,一会儿功夫,只听哗哗的雨声顿时淹没了天地间的一切声响。夏日的雨真是说来就来,她心内有些不安。阿燕在一边说:“二娘,你脸色有些不寻常啊,莫非他和你说了什么?”银屏笑了笑:“能说什么?来致谢而已。”她背过身去,凝望着窗外的雨帘。阿燕叫道:“二娘,你再开着窗,雨水进来你的书卷可就坏了。”银屏把书卷推了推:“那你把书拿走。”她一直发着呆,不知多了多久,直到周医士过来书房。银屏请师父坐下歇息,周医士饮了口阿燕取来的乌梅浆:“这场雨啊,足足下了将近一个时辰!”她见师父眉头紧锁,竟是脸带愁云,不由得发问:“师父,您这是?”周医士放下瓷杯,抹了抹嘴角:“屏儿,刘奉御是来传信的,让我们准备准备,几日后刚好随太子殿下的车马动身去九成宫。”银屏怔了一下:“这还未到时候吧。皇后娘娘生产,预计在八月啊。”周医士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和我当初预料得差不多。她身子太弱了,还有年纪也大了些,虽说已经生育过几个孩子,这次恐怕很难顺利。”银屏惶然:“那怎么办?”周医士苦笑:“还能如何!只能从命,自求多福吧。我这几个月也反复想过可能的状况,做了些准备。你也赶紧收拾,把该带的都带上。”银屏问:“刘奉御他们自己难道心里没底?”周医士一口气把乌梅浆喝干:“有底,他就不会来找咱们了。最怕就是娘娘的气疾在生产时发作,那会相当凶险。”银屏沉吟一下,抬起头来:“倘若真有万一,可否用针灸先让胎儿娩出?”周医士拧着眉头想了想:“我想过。屏儿,你取纸笔来,我们来筹划一下。”

第二日周医士一早为了药材的事出了门,银屏独坐楼上,揉眼打着哈欠。这一晚辗转反侧,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仍然想不好该怎么办。谁料还没到中午,有车驾到了杏林春门口。银屏待差人去喊师父回来,却见来人有些面熟,仔细一看竟是上次在曲江踏青见过面的贺兰楚石。她惶惑地正欲询问,贺兰楚石却面无表情地示意她上车。看到银屏一脸掩饰不住的紧张,贺兰楚石总算简短说了一句话:“陈娘子且先上车。”等马车驶出了城外,坐在车里的银屏才听到骑马跟随在旁的贺兰楚石隔着车帘说话:“陈娘子,我带你去宫里见个人。若一会进了宫有人问起,你就说是东宫差你去给海陵王妃诊个脉。”不等银屏说话,贺兰楚石再次沉声说:“不要问我任何事情,回去后除非陛下问,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银屏紧张地隔着车帘听着贺兰楚石在外面回答各道宫门守卫的问话,手心已经汗湿了。车速明显慢了下来,有人打起车帘扶她下车。银屏看到面前这道宫门匾额上的大字“掖庭宫”,还有宫门下面明显比九成宫多得多的禁军守卫,有点腿软。她看到贺兰楚石和门前的军官像是很熟,亮了下令牌,那军官便一言不发地示意放行。贺兰楚石仍然是一句话没讲,只是用眼神示意她跟着宫女进去。听到掖庭宫那沉重的大门在背后哐啷一声锁住,她惴惴不安地跟着那宫女向里面走。这里和九成宫的气氛完全不同,花木甚少,一望无尽的青石墙倍感压抑。七拐八弯地不知道走了多久,领她进来的宫人微微躬了躬身:“娘子,到了。”

银屏看了看自己停住的地方,是个简陋的小院门口,简陋到甚至没有九成宫尚药局她曾经的住处好。她跨入院内,却是一愣。上次在九成宫见过的海陵王妃,静静地站在院中的一棵梧桐树下,玉色的上襦上映着绿荫缝隙里透下的点点正午的阳光。银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愣怔一晌上前行礼。一双温暖而粗糙的手,握住她的双手,把她拉了起来。她看着海陵王妃唇边那个浅浅的梨涡,说不出话来。海陵王妃亦没有说话,银屏觉得那缕微笑霍然点亮了那带着几分憔悴的脸庞。

“母亲!”一身娇嫩的呼唤从身后传来,银屏浑身一颤,回身望去,才发现自己身后这小小的院落里竟有好几个小女孩儿。她想起了青宁的话,恭敬地问海陵王妃:“杨娘娘,这就是县主们吧?”海陵王妃点点头,却答非所问:“她们都比你年纪要小。“银屏正欲向县主们施礼,却听其中一个较大的女孩儿问道:“母亲,这位娘子是谁啊?”银屏突然记起了贺兰楚石的话,赶快回应:“杨娘娘,我是请脉来的。”海陵王妃却没有松开她的手,拉住她走到石桌旁坐下。银屏轮流听过了她的左右脉搏,望了望仍在好奇地看她的县主们,沉吟一晌。海陵王妃却微微一笑:“还未曾问过娘子姓名,何处人氏?”银屏小心回答:“儿是江州人氏,姓陈名银屏。“海陵王妃顿了一下,才继续又问:“看娘子气度不凡,娘子的父亲也是官身吧?”银屏有点紧张:“我父亲闲居在家。”海陵王妃仍是看着她微笑:“脉象如何?”银屏迟疑一下回答:“回娘娘,脉象尚可。”她扫视了一下县主们:“娘娘是个好母亲。”海陵王妃的一双凤眼坦然地凝视着她:“陈娘子,我确实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她又笑了笑:“全天下所有的母亲,都是一样的,为了自己的孩儿,做什么都可以。”

银屏不知道如何作答,唯有沉默。海陵王妃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支发簪,放在她手里:“陈娘子,不知如何感谢,这个你且收着。”银屏赶紧推辞:“杨娘娘,千万不可。”海陵王妃却不由分说,把簪子插在了银屏发间。银屏只是不知如何是好。正为难间,带她来的那个宫人又出现了。海陵王妃扬声说道:“陈娘子,今日多谢啦!天色已晚,就不多耽误你啦!”银屏施礼离开,却忍不住回了个头,只见她仍然静静地站在树下。

贺兰楚石原路返回,把银屏送回了杏林春。银屏看了一眼他那面无表情的脸,忍住了没有发问,贺兰楚石却留下一句话:“明日有东宫卫队来接你们去九成宫。”她小心收好海陵王妃插在自己发间的金簪,觉得今日的事情处处透着诡异,不由得忐忑不安。

这次东宫的卫队行进极快,到达九成宫的时候,银屏已经快被颠吐了。紧紧张张安顿下来,已是傍晚。青宁制药归来,两人聊了会天,却听得外面总有人琮琮琤琤,不复往日的宁静。银屏有点烦躁:“这是哪位如此雅兴?”青宁说:“这肯定是今日和你们一起来的那帮太常寺的人。陛下最近应该是有设宴的打算。一到这种时候,他们就得夜晚勤加练习,若出错就得受罚。“青宁都睡着了,银屏却心绪不宁难以入梦。披衣起身,她走去尚药局的小院里。只见天空中一轮明月,清辉照得满院银白。那远远近近弹拨的声音却还没有停,她瞥见离自己最近的一盏宫灯光晕下,隐隐有个身影,像是在拨弄七弦,便走了过去。待看清楚了,却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是个小孩子,不是称心又是谁?银屏既惊喜又带几分埋怨地说:“你们难道不要睡觉么?”称心却没有回答,聚精会神地奏完最后一段,这才放下琴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陈娘子,我也困啊,可是没练熟的话明天要挨师父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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