赈灾结束,冯直的御驾返回大都。

临近未时,车队行至会稽山,道路变得狭窄起来。

因其不是官道,又是第一次走此路,队伍行得很谨慎。禁军严密护驾两侧,冯直转入一辆精致小车,他原来的坐驾与另一辆伴车由无衣与同袍扮成他的样子坐入其中,以防强人偷袭。

但突如其来的劫难还是没有逃过,像是算准了时间与方位,等待他们许久了。

一声巨响,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冯直与甘棠乘坐的车马已经翻倒在路边,士兵惊慌不已,随行的队伍被爆炸截成了数段。腾起的烟雾遮盖了整个山坡。

“保护陛下”只听到高天的喊叫声。

爆炸刚过,从山路两边又窜出几十名黑衣蒙面人,挥刀刺向跟随的护卫和马车里的人。

冯直与甘棠的所乘马车小巧,经受不住爆炸的震动,顺着路边的斜坡翻滚起来,然后径直朝山下滚去。

本来,凭冯直一人身手,翻身逃出马车并无问题,但是一则爆炸来得突然,二则他没有想过要弃下甘棠,于是为了保护她,错过了最好地逃生机会。

马车翻滚起来,力量巨大,他一边用手臂护住甘棠,一边试图控制马车。

但是,车还是在向山下翻滚了几百米后,从一处断崖间直坠下去。车被突出的崖石击得几乎粉碎,两人被巨大的冲击抛了出来,冯直紧紧地抓住甘棠,并没有因为冲击而放手。

崖壁的夹缝中伸展出大小不一的灌木,因在夹缝中生存,分外不易,所以生长得格外粗壮健硕。他们一起向下坠去,一路被悬崖上的藤蔓虬枝碰撞着,刮擦着,倒也减缓了不少下坠的速度。

期间,冯直一直护着甘棠,他揽着她的腰背,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去接触那些枝杈的刮擦,和那些突出的岩石的碰撞。

最终他们一起掉进了山谷一条湍急的河流中。河并不太深,但流水很急,他们掉下来时,撞到了河底的岩石,巨大的撞击使两人顿时昏迷了过去。

等甘棠醒过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她躺在河边的一块较为平坦的岩石上,河水在耳边拍打着,她睁开朦胧的眼睛,看到头顶的一小块天空,正上方,一弯月牙儿撕开苍穹的口子,将清冷的月光撒在她的身上。

她楞了很久,才慢慢恢复了记忆,并接受了事实,她与冯直被袭击,滚下了悬崖,掉进了河水里,她被漂到了这里。

她艰难地撑起身,借着微弱的月光,向四周看了看,周围树木丛生,再远处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暂时没有发现冯直的影子。

身上多处疼痛不已,她现下只想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好调整一下气息。她试图挪动身体,却发现,她的裙子被岩石的尖刺挂住,很难取下来,也许这正是她没有被河水冲得更远的原因吧。这个想法一出,她开始慌张起来,冯直没有被岩石挂住,也许已经被冲到更远的地方,他们被分开了。

在这样一个陌生且凶险的地方,她自己该如何是好。她没有一点在野外生存的经验,也从来没有自己处理过危险。如果遇到野兽,遇到毒蛇,遇到坏人,她该怎么办。

她越想越怕,她把身体蜷缩起来,把头埋在两膝间,嘤嘤地哭起来。她想狠狠地大哭一场,可是她不敢,她怕把危险的东西引过来。她哭得十分压抑,

“哭什么,没吃饱吗”她突然听到一个极微弱的声音,她以为是幻觉,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似乎并没有声音。

她这才意识到,不能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必须想办法尽快去找冯直,冯直不能有事,他是皇上,他若死了,那必将引起天下大乱。

她擦干眼泪,找了一根树枝费力挑开被挂住的裙角,试着沿河边仔细寻找。月光很弱,她找得很艰难。衣裙都湿了,山风吹来,很冷,湿冷的衣服贴着擦伤的地方,痛得她不停地抽搐。

而且,她真的饿了。‘哭什么,没吃饱吗’她想起刚才似乎听到这句话,气恼地骂了一句“狗东西,到哪儿都能听到你的嘲笑,连幻觉都不放过我。”

可是,她真心希望能再听到他说话,哪怕是嘲笑。

突然她看到在她躺过的岩石不远处,一个小小的东西发出晶莹的光,她忙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她看到,冯直被夹在石头的缝隙里,只有一只手伸出来,无力地搭在岩石的边沿,指上的飞鹰玉扳指在月光下闪着莹莹的光。甘棠欣喜若狂,她艰难地把他从缝隙里拖出来。

冯直脸色苍白,眼睛紧闭,身上多处擦伤,腿上一处却是极为触目惊心,一条长长的伤口从膝盖处几乎一直到脚踝,由于被水长时间泡过,伤口边缘已经泡发,外翻,且有些溃烂,腿骨隐约可见。

她想起他们在掉落时,他一路护着她,如果不是他,也许现在经受这些痛苦的就是她了。

这里没有人可以依靠,只有靠自己了。甘棠理了理思绪,将自己从慕容拓那里学来的医药知识从脑子里翻出来,一点点地梳理起来。

她试了试他的脉搏,还好,虽然微弱,但还有救。她先将他的伤口清理干净,将他的腿用两块平滑的树枝夹起来,尽量夹到让伤口闭合,她撕下裙角把伤口紧紧地包扎起来。

他渐渐发起烧来,全身滚烫,气息也越来越弱,她喂他勉强喝了一点水,又用冰凉的河水为他擦洗额头、脖颈、手心,他伤得太重了,高烧怎么也退不下来,她一遍遍地擦,直到疲累地再也动弹不得。

夜变得漫长而难熬,她不敢睡,艰难地等着天亮。为了帮他提气,她絮絮叨叨地跟他说着话,祈祷他能多坚持一会儿,等天亮她就可以为他找些草药来。

她庆幸,那此年在慕容拓的教导下,她还认得很多治疗伤口和退烧的草药。

身边的身体始终滚烫,却像死了一样听不到一点儿气息,甘棠摸索着将手放在他的鼻下,发现几乎探不到呼吸,脉搏也微弱的几乎摸不到。

甘棠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几乎要哭出来,

“你别死,你别死,别吓我好吗。”

“求求老天爷,别让冯直死了,他死了会很麻烦。”

“我也不想死在这里,被野兽吃了太难看了。”

终于熬过了漫漫长夜,天亮了,她找了几种治伤的草药,她不敢直接给他用,怕记错,先用石头砸碎了给自己的伤口敷上,看到没事后才敢给冯直用。

山中的湿气很重,由于树木十分茂密,太阳大都被遮盖了,潮湿的环境并不利于伤口的恢复,却也是多了一层安全。刺杀者很难发现这里,即便寻找,也需耗费很多时日。甘棠更希望,他们以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生还的可能性不大而放弃搜寻。

白天还好,有水,有草药,偶然还能摘到一些野果充饥。因为父亲生病多年,照顾人的经验她还是有些。她细心地照顾着他,给他擦洗伤口换药,不停在在他耳边说话。虽然自己也极度疲惫,却不敢倒下去。

她知道,她要是此刻倒下去,他们俩个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最要命的是晚上,没有月光的夜晚,林中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一些虫鸣、鸟的呓语、动物的怪叫,还有时不时不知道什么东西突然窜出来,从他们身体的某个部位擦过去,而后瞬间归于平静。

甘棠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黑洞里,随时会被吞吃掉。

由于眼睛看不见,听觉和触觉便变得格外敏感。每每此时,甘棠的心脏都像是要跳出来,恐惧如毒蛇一般慢慢钻入她的骨髓,她闭上眼睛,紧紧抱着冯直,攫取着他身体上由于高热而产生的一丝丝生命的安全感,身体颤抖得无法控制。

这样的情况下,她不敢睡,也不能睡。

另一边,高天与无衣因陛下的突然坠崖,几乎要发疯,他们不敢声张,一面秘密通知离得最近的闵州知府陆行知,一面让随行的士兵沿着山谷与河道,一层层地寻找。

皇帝真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两个死千万次都不足以赎罪。届时,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百姓遭殃,那将是一个怎样的情形,他们想都不敢想。两人铁青着脸,瞪着比死还要吓人的眼神,颤抖着无法自控的身体,发疯一样地寻找。

对他们来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把陛下弄丢了。

陆知行得到消息很快赶了过来。他一面派人帮助搜寻,一面对刺杀事件进行认真探查,他发现,刺杀者所用的是齐国的长柄窄剑,并不是燕国的宽柄短刀,剑柄上刻着奇怪的鸟身人面图腾,虽还不知道这符号代表着什么,或者是何种组织的标志,但指向齐国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但不久陆行知又发现,刺杀者虽然用的是齐国长剑,但有一个细节却非常可疑,一名士兵所穿的布袜是萧玉声的南护军才有的配制。但在其他人身上并未发现这种情况。由此也可以猜测,是萧玉声的南护军假扮齐军进行偷袭,但有一名士兵却因为疏忽大意,在这个小小的细节上让所有的伪装都前功尽弃。

“你如何能确定这是南护军的配制?”高天有些不信,走近陆行知,逼近他的脸。

高天以为,南护军的统帅是萧玉声,他一直跟随陛下南征北战,他的妹妹是萧皇后。他这样做不合理呀。

“你不用离我那么近,我也能给你解释清楚”陆行知推开高天。

“我的手下参军方展明以前曾效力南护军,对南护军的着装有所了解,方才他仔细地看过了,确实是南护军的配制没错。”

“有什么特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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