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刷着明黄油漆的木头门板上睡着了,睡梦中好似回到了三十几年前的夏天。那年我该是五岁,我独自在一进大门右手的舒房里玩,至于这个房子为啥叫舒房,我至今不明白,可能是因为冬暖夏凉吧。我听到我爷拿起了大门旁墙边倒扣着的两个铁皮水桶,扁担和绳,他这是要去挑水。我连忙冲出舒房,爷,等下我,我要和你一起去。窖口害怕的很,娃娃容易掉下去。他虽然嘴边吓唬我,但并没有阻拦我的动作,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高大宽厚的身体,和洗的发白的灰色衬衫。小时候的我感觉爷爷就是一个巨人,走路都震的黄土地面微微下陷,而且还带着邆、邆、邆,无法掩盖的声响。到了水窖口,他依次揭开盖在窖口的石头、木板、厚塑料布。他把打水用的绳索铁扣,挂在铁皮水桶的铁提手上,边给我说,你离远些,边把带着绳索的铁皮水桶扔进窖口,两秒钟后,我听见,咚的一声,水桶底部砸到了水面上,爷爷把手里的粗壮的麻绳左右一晃,水桶晃晃悠悠沉进了水面以下,等水桶完全淹没在水面以下,爷爷轻轻一提,水桶上半部分便露出水面,他又轻轻一晃,水桶最上面五公分的水就被摇出了水桶。然后只听到水桶在水窖里发出飕飕的声音,没几下,爷爷就把一桶水提出了水窖,然后去打另一桶。那时候从窖里提水,对于他来说没有一点困难。两桶水打完,他先是收了绳索盘在一起,交到我手上,说:拿好,别茨到地上。然后依次盖好窖口,用扁担挑起两桶水,大步流星的往回走,这一次邆,邆,邆的声响更大了。我抱着大捆麻绳,两步跑一步走的在后面追,进了大门,爷爷径直走过舒房,尕房,大房,到了厨房里,他把扁担靠在案板边,将两桶水依次倒进一个外边涂着黑色漆面的陶土大水缸,那个时候我就想我啥时候能提的动这两桶水,可是后来我竟然一直都没能提动两桶水,直到现在也不行。完事了他将扁担和水桶又放回了大门里旁边的墙边,铁皮水桶依旧倒扣着,只是顺着内壁流出一些水来印湿了水桶下面的水泥地。然后接过我抱着的麻绳,挂在铁皮水桶上方的墙上。

这是一个甘肃人的吃水日常,黄土高坡的最西端,西接青藏高原,北接腾格里大沙漠,这里是河西走廊,是汉武帝开疆拓土的最前沿,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塞外,是二十一世纪初中国最贫困的地区之一。

我从来不喝凉水,因为奶奶说凉水不干净,水窖里的水奶奶说她刚嫁到这个村子时,那时候人少,全村人都吃同一口井里的井水,后来人多了井水不够了人们就把雨水汇集后流进了水窖,后来到了八十年代,甘肃中部修了一条全亚洲第二大的灌溉水渠,将黄河支流大同河里的河水引到了秦王川,水渠一年放水两次,人们除了灌溉,就把渠水引入水窖,引一次吃一年。这样的用水模式一直持续到了2010年,村里通了自来水,当地人用了上深层地下水。

水,不管是在外地人提到甘肃还是甘肃人自己心中,都是一个很重要的存在,有了水的甘肃也可以沃野几百里,有了水的甘肃可能就不再是甘肃。老家的那个山村,习惯了吃水窖里的水,所以很久以前洗衣是一件有计划才能开展的活动,而洗澡真的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即便是通了自来水的今天,村民也不可能肆无忌惮的用水。一来,他们习惯了珍惜每一滴水。二来,自来水比起以前的窖水那可是贵了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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