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停了一个月,海底大火山转到木星背面,潮汐引力减弱,五千亿团藻精兵沿深海潜流吸力扶摇直上,又一个月圆之夜,它们穿过大冰壳底的裂纹,轻松迂回五十公里,从大冰壳和极限岛屋顶冰墙之间开凿的甬道,爬到了冰巢上面。
“满月”映照下的的黑暗让人发懵,卡洛感觉很不好,他坐在酒吧里,脚底鸡眼隐隐作痛,“这不是好兆头。”
“嗨。说好了一起喝一杯的呢?”麦子不当值,在酒吧找到独狼“疯子”。未知风险笼罩,人们下意识靠拢,麦子发现,“卡洛小子很勇敢。”这个光点一闪现,脑海里再也擦不掉了,这正是她感觉一直缺少的基因。
“你来干嘛?助理大人。给老板的报告写得怎么样啦?”卡洛讲话粗鲁,顶着满是褐色鸡窝头发的脑袋往麦子跟前凑。
“算是交差了。”
“你可以把责任推在我身上。”卡洛仍在为启动不了喷火蜘蛛懊恼。
“笨蛋。糊弄墨菲要吃苦头的。”
“事故纯属意外?”
“不。知道我在疯狂喷火的蜘蛛大脑里发现了什么?”
“什么?”
“黑藻的有机残留。”
“哇!”卡洛差点将高脚杯里的马提尼洒出去。
“肯定。它们钻进去了,爬过的痕迹遍布核心神经线,数量足够拉响一次红色警报了。”
“这不科学啊。”
“你那是‘疯子’的科学。黑藻有黑藻的科学。请我喝一杯吧,勇敢的疯子先生。这次我点更烈的,来杯伏特加。”
诡秘比胆量跑得更快。极限岛五千公里穹顶一线,闸口密集,是最薄弱的“肚脐”。岛内共有五十个大冰巢,整个一长串“冰糖葫芦”,紧急时,从头到尾加载护盾能量环,至少可以抗过七天,再多不行,能量耗尽,就变成一长串“死岛”。要命的是,一个大冰巢有两个大闸门,左边进,右边出,加上应急闸口,科西嘉先生在他的总管冰巢里要管理足足一百五十多个闸门,它们全是藏在冰壳里的“扇贝”,张嘴闭嘴,吞吞吐吐,此起彼伏,让人看一眼就晕,更别提稳稳拿捏住开开合合的节奏了。
大冰巢一节跟一节在木卫二永冰层里绕行,兜兜转,发出万世太平的永恒数码,日复一日不变的节奏让人麻木,甚至让人厌烦。
“生活应该不是这样的。可老板喜欢太平。只要她喜欢就好。”总管科西嘉先生左脑往那边想,再跳回右脑往这边想,一想到班纹女士,于是心态平和。他是那么的崇拜斑纹首席官,对她言听计从。
墨菲女士最大的疏漏,就是没有从总管手里拿回环岛运行控制权,将拉闸的大权拱手相让。只要一个“扇贝”的神经线没牵住,“贝壳”就会翻脸,够到什么咬什么,狠咬土一口。“黑藻怪触动警报就够忙活的了”,墨菲寻思,“斑纹是科西嘉先生的后台老板,如果斑纹想交钥匙,大内总管早交了。斑纹的玉手从来没离开大船的舵轮。现在,没必要与她撕破脸。”好在,自从她登岛以来,斑纹就不露脸了,麻烦暂时潜入桌面下。两位女士各有各的引力圈,一头一尾,保持隔空对峙的平衡。
太空梭和星际列车日夜穿行,撤走了五百万人,极限岛这趟列车里腾空了十五节大冰巢,列车前头的科西嘉总管拿到八节,剩下的七节分给了列车末尾的墨菲女士。指挥部掌控的地盘一点一点延伸,向列车正中央的大厅冰巢移动。麦子天生的乐观派,“只要动起来总会成功。”她想不到,科西嘉先生那头,对“动起来”看法截然相反,他愤愤不平,“传统之美被颠覆。”他挡不住更多“空巢”不可挽回地向首尾对接的方向行走,“这简直是推着极限岛逆行,愿上帝原谅人间的罪过吧。”他感觉全岛沦为“空巢”那一天,无异末日降临。空荡荡的冰巢相向而行,中间充斥互不信任的空气”。
无论是喜欢还是悲观,两头都相信,大撤退终将在中央大厅冰巢落幕,真到那一天,麦子打算举办一场盛大的假面舞会,这之前,得寻觅一位白马王子,时间绰绰有余,“噬元兽已经成家,小哈博不知有没有意中人?”麦子信马由缰,两腮绯红。
“亿亿”黑藻可不会让人们梦幻如愿。相形之下,科西嘉先生的“末日降临”的直觉更靠谱,无奈,造物主看到了,真正“末日”的样子与刚愎自用的管家先生想象完全不同。
五千万亿黑藻探险大军爬过五十公里冰川,顺势一拐,进入的极限岛穹顶甬道,这片迷宫里的气氛恰如冲出大气层后的平流层,温暖宁静。
“再往上五十公里就钻出大冰壳啦。”“大本营”凭借古老的记忆残片摇控,在关键的拐点处的指令招招击中十环。
“是。钻出去就冻死啦。”黑藻大军平行直行,一路静悄悄。如果它们能区分“天堂”和“地狱”,这地界无疑是“天堂”,科西嘉总管没有在这儿安置一个巡逻机器人,更别提放几只喷火蜘蛛了。四通八达的甬道里,只有维修蜘蛛,大约一万只,一天一倒班,像忙碌的工蜂一样,天天用铲子铲除能量管道里漏网重粒子。五米多高的“八爪蜘怪”勤劳,又忠心耿耿,埋头将一举一动转换成数据,上传总管冰巢里的超级矩阵,就是不会报警。麦子向科西嘉先生借了一批蜘蛛人,交给“疯子”卡洛巧手改装,即能喷火,也会报警。麦子把持冰壳釜底,科西嘉旧例负责穹顶,双方各自对自己的老板负责,压根没想到交叉换位,替对方想想,没人派喷火蜘蛛去堵塞“锅盖”上的盲点。
极限岛冰壳穹顶一线,完全是一片警戒盲区,黑藻大军行进在天堂,起初它们遇到乱窜的大蜘蛛真害怕,“听到没有,这家伙说‘开机’。”
“要喷火?”
它们想沿路缩回去,被“大本营”制止,“一只独行蜘蛛。”
“阵型不对。”
“看看它要干什么?”
五千万亿黑藻挤作一团,哆哆嗦嗦,只听见,“关机。”长吁了一口气,“侥幸,遇到一头呆货。”
维修蜘蛛即不痴呆也不灵动,“开机”、“关机”只是从嘴里挤能量凝胶的数据转换,铲除零零星星透析到顶盖上极少的重粒子,例行公事地转换开关,将数据传回后方总管的主机。铲重粒子的活很重要,蜘蛛操作举重若轻,前端两只“大螯钳”咔嚓咔嚓连冰坨带粒子铲下,打开肚囊,用一只腹爪拿出密封棒,拧开盖子,伸出另一只腹爪将铲下的垃圾放进去,封存,两爪捧着放回大肚囊。蜘蛛的大肚子是仓库,侧身黑色鳞片左右平移,开门关门,严丝合缝,麻利干完这些活,最后吐出能量凝胶,将凹坑填平整。
维修蜘蛛很忙,无暇顾及黑藻出没,悄悄摸进前来的热海魔怪,会将吃掉的重粒子消化成超微粒子,转换妙到巅豪,恶灵附体到了魔鬼身上,变异得完全另类,维修蜘蛛的火眼金睛认不出它们来,如果蜘蛛大眼能穿透黑藻的皮囊,发现它们个个是吸附了重粒子精华的大盗,必定不管是妖是魔举起大螯就打。
重粒子从极限岛二十米厚重的能量墙内壁管道渗出到穹顶“锅盖”上,着实费劲,蜘蛛铲到一回跟中彩票一样,得看运气。天堂是如此干净,万亿黑藻一路走来,也没闻到重粒子的味道,否则它们会为“美味”抓狂。遇到独行的大蜘蛛,它们的胆都快吓破了,蜷缩成一团,不知进好,还是退好。蜘蛛几番“开机”、“关机”,跟放羊娃喊“狼来啦!狼来啦!”差不多意思,“大本营”一番揣度,吃准,“继续前进,那家伙不喷火。”
黑压压挤作一团的黑藻排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长蛇阵,扭动身形,绕过“大蜘蛛”的利爪,“美味”,边走边垂涎三尺。
“一个不够。”
“缩进冰缝,潜行。”
黑藻灵蛇在天堂里无声行进,这次,它们定了个大目标:闸门。
维修蜘蛛悉悉索索脚步声帮了倒忙,收工回巢时,它们从电梯竖井侧门一个接一个爬进去,挨个冲淋,灭活消毒,再从二道闸门进入内巢。黑藻大军尾随而入,它们只是循着脚步声闷头走,走着走着摸到了胜利的门槛。
前方后方,海底万里,一线喝彩,探险黑藻向“大本营”传回门背后的全景图,“亿亿”共振,掰着手指头计数:“一个,两个,三个,……。”确定定猎物上万,月圆之夜是丰收之夜。
“大本营”准备下令收网,就在此时,密封空间里,“哗啦啦”,消毒水从天而下,酸雨瓢泼,将黑藻灵蛇浇了个透心凉,一个惊吓,五千万亿黑点全部被冲到地板上,它们一沾水,一猫腰,凭借本能,找到裂缝就钻,最后,全钻到大蜘蛛爪子下头去了。一股浓烈的味道转换成波,从穹顶下内巢直下到海底大火山,淹在药剂浓汤里的黑藻抹了抹眼皮,再咂巴咂巴嘴,感觉比热海海水略酸,味道鲜美,“滋滋滋,……。”
“喝几口,润润嗓子。”
“好喝。”
黑藻伏地魔一出生就浸泡在酸楚的海水里,对灭活药水天生免疫,以毒攻毒不起作用,“喜逢天降烈酒”,个个张嘴喝了个痛快,走起道来跌跌撞撞,相互搀扶总算还能游动,却失去了方向感,稀里糊涂拽着蜘蛛的大长腿,醉熏熏穿过内闸,搭乘水滴电梯,进入了另一间全封闭的大冰巢。出了电梯,少部分蜘蛛向左拐,通过第三道闸门,进入重粒子回收站,一千多威严的人形机器人走过来,瞪着闪动绿光的眼,“修理工”掏出密封棒,两脚机器人打发蜘蛛出去,封闭四壁,将废料棒打包装箱,用凝胶封死,放上传送带,送进重载列车车厢,动作精准。转运站机器人搅下了极限岛最危险的活,从不拖泥带水。
总管冰巢内,两层楼高的超级矩阵占地足足一平方公里,煞是威猛,若放到极限列车车尾,与墨菲的矩阵森林比一此,后者稍逊一头,指挥部的矩阵面积不小,高度撑到顶也就一层半楼高。科西嘉先生给自家矩阵取了个诨名“霸王”,有这个巨无霸掌握全局,总管很称心。霸王也不辜负主人的厚爱,像无敌巨人牵着无数条猎狗,时刻牵紧机器人、蜘蛛人的大神经,一旦有不从者越界,无形的数据鞭子就抽打过来,不管两脚还是八脚,所有机器人不敢有一丝差池,否则说报废就报废。科西嘉先生仰仗霸王的威风,前手拿到了霸气,后脚跟来了大意,霸王的神眼看不到潜形的黑藻,墨菲总几次发出红色警报,大管家全当耳旁风,如果他看到一个月前釜底冰壳一处闸门里燃烧了一把莫名的鬼火,或许还能收敛一点盲目自负,偏偏墨菲自尊心作祟,封锁了消息。
极限岛一头一尾两个指挥部,想法严重不在一个频道上,危机乘虚而入。
喝了太多“药水”,黑藻灵蛇半梦半醒,走道歪歪扭扭,长蛇阵中间分岔,变成了两头蛇,前一个头带着两千万亿兄弟左边一拐,进了卸货站,一节重载车厢紧贴墙壁,正准备缓缓起步,开出闸门,马上,下一节空车厢将沿着轨道从另一头的闸门开进来。两千万亿黑藻怪一下嗅到了重粒子的味道,卸货站成天搬运危险品,密闭空间里,重粒子残留浓度比外面略高一点点,霸王牵着的机器猎犬用鼻子才能判断出来的一点点细微差异,黑藻闻到了,好消息传回“大本营”,“共享。”
“亿亿”黑藻全无性繁殖,自我复制,全然没有“你”,“”我”概念,那个黑藻就是这个黑藻,别人就是自己,伏地魔有智商,有想法,无差别,算出,“前方探险中大奖了!”,追加指令,“方位?”
“有节大蜘蛛。”
“多大?”
“百米长。”
“八只脚?”
“没有脚。圆咕隆冬的粗胖子。”
“亿亿”黑藻怪第一次见到车厢。
“上。”
“爬上去。”
“美味。”
机器人装货,黑藻要卸货。黑色灵蛇从装卸工两脚间穿过去,爬上传送带,抱住货箱,溜进车厢。
“大本营”直觉不对,“还有一半兄弟呢?”
“在外面。”
“它们走得慢,挡在闸门外。”
“这里的门不好钻。”
“比大冰壳釜底的闸门严实多啦。”
……
左路探险队员叽叽喳喳,“大本营”觉得机不再来,眼下下车不可能了,果断发令,“不管门外了,你们全进入‘圆桶’了吗?”
“是。”
“准备卸货。”可来不及了,满载的车厢得立即让位给后面的空车厢,霸王矩阵遥控它徐徐启动,开往列车编组站。灵蛇流着口水,还没来及找到货,就末明其妙被运到了未知的下一站。
“大本营”心里发毛,“从哪个闸门移动出去的?”
“不知道。”
“‘四下黑布隆冬。”
“大本营”知道不好,“趴下别动。”误打误撞的左路黑藻灵蛇像就地卧倒。
局势已经失控。后半段三千万亿的灵蛇后队,没有在闸门外逗留,稀里糊涂跟着另一拨大蜘蛛向右拐去,跨过第三道闸门,进入了蜘蛛老巢,“八爪巨怪”们到了这儿不走了,全部关机。
“嗡嗡嗡。”
“上面有声音。”
黑藻三千万亿右路探险大军顺着声响,钻进了第四道闸门,條地一下,一个顿挫,一个愣神,全体上行,它们莫明进入了一个水滴电梯,或许是神的意志,让一路魔鬼探险行进方向逆转,当再次涌出闸门时,它们看到了从没见过的新世界,一片宽阔的机场呈现在眼前,涂装黑色钨金的太空梭机密匝匝地排列跑道一侧,岛上海下一线惊呼,“尖嘴巨怪。”
“大本营”也搞不清影像里突兀而来的是哪路大神,“看到啦,比‘喷火蜘蛛’大多啦。”
“三角形状。”
“额头上长着凸出的眼睛。”其实,那是水滴驾驶舱,天眼才是太空梭的眼睛,凹陷在削尖的机头两侧,不容易被发现。
“大本营”从各个角度揣度大得多的怪物,“百米长。”
“与左路探险队找到的大圆桶一样长。”
“会不会喷火?”
一连串问号之后,“大本营”终于发现,月圆之夜接踵而来的两大发现的共同点,“机器人,到处都是两脚机器人。”
“是。大圆桶旁边全是这些‘两脚怪’。”
右路一队灵蛇按图索骥,“三角尖嘴怪周围两脚怪不止一个。”
“它们不喷火。”
“有一个家伙在移动。”
“跟上去。”“大本营”军令如山,三千万亿黑藻一个滑步溜了过去,顺着机器人的脚肯往大长腿上爬,三步两步,这个“两脚”倒霉蛋全身挂满了黑藻,“疯狂的跳蚤”找到接缝,往宿主的鳞片里、骨髓里钻去,机器人浑然不知伏地魔伏体,自己扛着一段灵蛇尾巴,将提供免费旅行服务。
科西嘉总管因循传统,将机器人分出了三六九等,会开太空梭的叫“宝石”,人形机器人里的佼佼者,一双眼窝深陷,嵌着红玛瑙,不停发出红外扫描的波,虽说走过的仍是一台机器,高贵红色双眼,加上全付骨架用最纯的钨金浇铸而成,会开太空校的机器配得上被称为贵族,科西嘉先生满心骄傲,“贵点值得,红眼宝贝极其聪明。”
“霸王矩阵”不这么认为,不管“红玛瑙”,还是“绿松石”,只有它才是主人心目中唯一的“红人”。
迈着轻快脚步的“宝石”与好几位同伴擦肩而过,对面稍加留意,一定能扫描出这位马上要登机的仁兄身上附着了黑色的暗点,可惜没有一个看出它得了“皮疹”,况且黑藻灵蛇极狡猾,互相关照,“速度!速度!”“十二点位的群魔智商挟持了重粒子的灵魂,共同叠加,一把盗取了上天的谕令,“无论进退,速度决定生死!”
三千万亿右路黑色灵蛇瞬间就渗进“贵族机器”银色鳞片里去了,“宝石”披挂的铠甲重新熠熠闪光。
“宝石先生”端坐“黑色乌鹫”头冠上的水滴驾驶舱,合上舱盖,扣好保险,向霸王报告,“1057号准备起飞,搭载乘客两名,母亲和她的孩子,目的地,火星。”
霸王嗡声嗡气回复,“准予起飞,一小时后,到小能量环上加注光能。”
“收到,通话完毕。”
“好马配好鞍。”“宝石先生”踌躇满志地望着牵引缆绳将太空梭拽进大升降机,徐徐上升中,趁着空闲,不禁琢磨,“人类离开了机器人真不行。”一对母子的依赖让它每一个动作看上去都有成就感。垂直升到永冰大壳外面,黑乌鹫模样的尖嘴太空梭吸了一口寒气,没有丝毫迟疑,呼啸而起,穿过浅蓝色汽雾,直奔小天轮。
旅行一开,神也拽不住,一只黑藻灵蛇借力,扶摇直上一万公里太空。
花开两枝,灵蛇变形成双头蛇,分头踏进未知密境。左路一队封在重载货车车厢里,抱着密闭的集装箱,恨不得三下两下砸开“美味。”神魂颠倒之间,全不知霸王牵着车厢在编组站取到号,立即被装进大升降梯拎到了大冰壳外面,栓上光缆,径挂在另一节车厢后面。十节一组,凑成十节“蜈蚣”,时间一到,立马“吭哧吭哧”埋头向木星进发。想打开凝胶封闭的重粒子宝盒”?没那么容易。两千万亿黑藻捣鼓到天亮也整不明白,它们最多也就活过天亮了。
够到木星引力阈值,重载货车将按程序,卸下集装箱,扭头就往回跑,十节“飞天蜈蚣”每天驮着重粒子跑这么远路的,实在是情非得已,肩上扛着的可不是“美味”,是“包袱”,说白了,是潘多拉盒子里储存的妖孽,万一漏了,天塌地陷,日月无光。
十年前,海盗船上校在极限岛打零工,开过重载货车,一次,末节车厢诡异脱钩,砸在大冰壳上,星菲女士带环境部的人拾掇了一年,勉强将屁股擦干净。回想起那段阴晦日子,海盗船是喝凉水都塞牙,想想后怕啊,“差一点就被装进潘多拉魔盒,再从盒子里出来,搞不好,就再当不成顶级试飞员,说不定已经变成在太阳系暗界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整日与魑魅魍魉翩翩起舞,在地狱永不超生。黑珍珠用爱情救了他的命,“潘多拉妖女的魔盒里没有自己的东西,全是收罗来的世间‘冷酷的心’。”海盗船领悟,“噢,多么伟大的爱神,她能召回游子失落的灵魂!”十年后的今天,海盗船还不认识麦子博士,东方神女的信条与他差不多,“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今昔不同往日,霸王横空出世,重载货车改成无人驾驶,自从百年前流放的盟主大人手执神斧在木卫二上开凿极限岛以来,海盗船偶尔失手,搞砸了一节车厢,联盟教育部大员们对人力操作如临深渊,提心吊胆,让机器人开飞船,与其说他的企望心灵重拾宁静,到不如说是无脑的心安理得。斑纹便是如此这般地理所当然,她自诩是世上心底敞亮的人,从来不做噩梦,“如果可以乘船,为什么非得自己开呢?乘船阖眼,静静坐禅,多美好?!”想法那么地顺理成章。她与墨菲也是大学校友,分道扬镳几十年后,都成了首席官,彼此没完没了地争拗本就找不到利害冲突的源头。墨菲不想为争吵而争吵,不计较谁开飞船,或许斑纹凡事往好里想也不错,有人驾驶的确糟糕,“他们总要上厕所。”
霸王一使劲,重载货车发车,一条黑藻灵蛇鬼使神差被“飞天蜈蚣”拖到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大本营”焦急起来,“你们离开越来越远。”
“是的。完全搞不清为什么会飘起来。”
“大本营”在蜘蛛人脑壳里神经线翻到了些许标注了‘失重’的许记忆碎片,“你们全体失重啦。”
闷在圆桶里的黑藻与“亿亿”牵手,共算“生死”。
“大本营”用超级速度发问,“失重的兄弟们,能收到共振余波吗?”
“能。音量清晰。”
“大本营”来回核对,“方向不对,再爬升十万公里,将失联。”
……,各种结果都不妙,“兄弟们,只有一条路,找到圆桶的大脑壳,掐住长虫怪的喉咙,关机。”
两千万亿黑藻呼啦松开盛着“美味”的宝箱,循找“嗡嗡”声,“脑壳,这个大家伙的脑壳在哪里呢?”
重载货车每节车厢与世隔绝,封闭得死死的,大蜈蚣头尾同形,搭顺风车的黑藻灵蛇哪里分得清哪头是头?哪头是尾?霸王操纵货车从没失过手,牢牢钳制车头和车尾的超级大脑,扔掉大箱子,蜈蚣都不用掉头,立马干净利落往回跑。
霸王也有盲区,它挤破脑袋也算不到,一条灵蛇,两千万亿黑藻,再也回不了家了。五小时后,重载列车拽住木星引力,刹车减速,小心谨慎走完最后一公里,自动开启“抛!”的指令,十节圆桶车厢两侧圆弧墙壁翻起,上下全开,将怀抱里的集装箱一件接一件扔了出去。下边,木星大得无边无际,苍白的暗褐色的粗大环流与兜兜转的气旋风暴互相撕扯着辗压着,十米见方的大铁箱一个接一个,宛如芥草粟粒,飘向注定的宿命。蜈蚣使者不远万里,为宙斯送上了霸王孝敬的祭品,木星日夜旋转着与太阳的生死恩怨,对送上门来的一片诚心毫无察觉,在它,不过空中落下了几点芥末?如果真这样,霸王也算没白费力气了,其实,木星巨人压根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两千万亿黑藻怪全部送了命,成了殉葬品,到最后也没能再看一眼月圆之夜后热海海面上冉冉升起的晨曦之光。
“大本营”痛失千万亿大军,能量不足,智商跑调,将将要从百分之十二往下掉,它不知道十万公里外太空有什么,本来算计得好的,“胜券在握”,转眼间,一只看不见的幺蛾子掠走了灵蛇之头。
被剜掉一大块心头肉,“大本营”从每粒黑色素里弥漫出仇恨。热海火口山上没建宗庙,不然,黑藻看看牌位就知道,木星可不是什么幺蛾子,梳理血缘,龙生九子,木星巨无霸是黑藻爷爷的爷爷咧。“亿亿”黑藻更不知道,木卫二这小子侥幸拥有一片热海,可大潮汐的脉动永远与受木星老爷心律支配,海底火山什么时候喷发,什么时候熄火,得全由“爷爷的爷爷”说了算。“亿亿”不分远近亲疏,硬要从无性繁殖中分出辈分,不如说“亿亿”生命永远是平行的,完全用不着顾忌“父子有亲,长幼有序。”有一天,木星巨人站到面前,伏地魔也不会用僝弱的微波,尊敬地叫一声“爷爷的爷爷,你好。”“黑藻怪物往复计算只有一个结果:一切是应得的!”
如果一万年后,木星巨人脑袋偶发抽搐,或许在一闪念间能回想起来一些细节,“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亲手塑造了热海,繁育出了海藻。”它会纳闷,“当初,赋予了生机的小藻,按剧本应该是淡黄色的,斗转星移,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怎么变成深黑色了?”
木星老爷转念再一想,“噢,它们长走样了。”
痛失两千万亿同类,黑藻全体智商垂直下降,跌破了百分之十一,仇恨泯灭智商,很快又跌落到只剩下百分之十,与左路走岔的右路黑藻灵蛇,依附在“宝石”铠甲内衬里,也陷入了茫然失重,若不是拼死粘住驾驶员,三千万亿黑藻就飘起来了。
“生死由天。”前方后方一个声音。
“咯噔。”在没有着落的惶恐中,黑藻怪感觉一个挫顿,“感觉有了份量”,太空梭降落了。
“浑身是劲。”
“大本营”呼叫,“听得见吗?”
“听得见。”万里太空传来意外惊喜,“下命令吧。”
“大本营”发不出命令,智商快跌到十以下了,算力陡崖式下降让它极度不适,魔鬼摊开的“思考屏幕”上一片嘈杂光点。
时间不等人,“宝石先生”打开舱盖,走下太空梭,抱起小男孩,对母亲说,“请跟我走,先去候机厅,大约一小时后,我们再出发。”机器人“嗡嗡”念叨,磁性金属声音里混合万般柔肠。
黑藻缩在“宝石”红眼睛后面,吸附它脑壳里,屏息聆听,“它要说‘开机’,我们就喊‘关机’。”
“就是。大圆桶里的兄弟没找到圆脑壳,没法‘关机’,一去不返了。”
幸好,“宝石”只是“嗡嗡嗡”,没发出“关机”的声波,也没说“关机。”沿圆环廊道走过好几道移门,终于来到贵宾厅,“宝石”为母子安顿好座位,轻轻放下小男孩,将一张小票递在母亲手上,“这是机票,一小时后,大厅另一头移门出去,我和太空梭在那里等你们。别担心,飞船在加注能量,马上就好。你们也可以乘星际列车,一票通用,但下一班列车要明天才到。”孩子妈妈点头,表示感谢。“宝石”只是执行霸王的程序,它无所谓感谢,礼貌地说,“顾客就是上帝。一会儿见。”
大厅里人很多,披挂银色铠甲的机器人来回穿行,他们中总有些人惴惴不安,霸王指令,“好言好语,尽量安抚。”机器人服务周到极了。
这里是小天轮,黑藻灵蛇沾“宝石先生”的光,飞到了能量部的地盘。
初来咋到,一切目不暇接,“大本营”顺着灵蛇之眼看呆了,上下计算共振,智商滑坡刹车,百分之十的智力足够它们来回传递信息,再刻录成记忆碎片,“大本营”恢复算力,“两脚机器人说啥?”
“听不明白。大概是‘等’。”
“好吧,就是‘卧倒’,‘别动’。坐着的一大一小‘两腿机器人’说啥了?”“大本营”指母子二人。
“啥也没说。遥听他俩脑袋里不发出‘嗡嗡嗡’,无从判断。”
“哑巴机器人。没用。”“亿亿”黑藻这是第一次见到真人,直接忽略,“快快找到黑呼呼的翅膀怪。”它们算出来,没太空梭,出去就得冻死,永远回不来了。
黑藻怪不知道,极限岛上,霸王矩阵早算好了,这趟太空梭去火星,旅行路途还长呢。
“宝石先生”迈着轻快脚步,从另一端移门出去,进入一道长廊。透明的落地弦窗外,外环上更巨大圆环挂着硕大的“能量水车”的影子笼罩下来,“摩天轮”在太空独自围出闪烁的大圆圈,像江洋中的灯塔,为来往太空飞梭导航。无数钢缆似巨人的手臂,前掌举起“水车翻斗”,同心协力,齐刷刷绷紧数千条轮辐,收拢向轮盘中心。小天轮充满凝胶的韧劲,缓慢旋转,释放重力,人们内环长廊自由行动,零点方位,一个能量矩阵引导小天轮不紧不慢与木星周旋,沐浴到一丝阳光,立即生成能量。一线六千多公里圆环,七十二个“大水车”交替亲吻太阳神的手,每当看到这儿,木星就心怀妒忌,“人类为什么总是怕我呢?若不是上古时,造物主弄错了序号,把自己变成了行星,它现在干得一定比太阳好。”
联盟能量部副首席西德尼先生被派驻到了“小天轮”,心挂两头,往上,要对泊特首席官负责,往下,得服从墨菲女士的调遣。一拿到联盟的特使任命书,临出发时,他揣着对未知的不安,特意到沃滋城堡,与泊特先生进行了一番长谈。
时下正值严冬,古城堡东塔楼下,大书房里石砌壁炉里劈柴悠然地跳动舒缓的火苗,上方墙上,挂着泊特准将曾祖老泊特爵士的画像,“能量天轮之父”目光如炬,穿过百年风霜,注视着后辈的灵魂。正副首席官分坐在楸木大桌两角,特命全权大使对城堡的主人沉默爵士说,“十年前,诡异的陨石碎片窜进护盾,击中了您,那次,能量矩阵犯了错。”
泊特先生不明白,副手为什么偏偏这时候翻旧帐,“错在哪里?”
“一公斤陨石应该由星际战舰击毁。‘一公斤’包括‘等于一公斤’,咱们的矩阵将‘等于’放在括号内,可那诡异的陨石一会儿在括号内,一会儿又跑到括号外去了。矩阵测不准,星际战舰没有进攻。”
“矩阵计算是连续的。”
“来袭陨石分开跳动,一会儿挨在一起,一会儿又彼此分开,只要节奏把控巧妙,足以骗过矩阵。陨石把矩阵搞糊涂了。”
泊特先生苦笑,“有这种概率。太空里什么都可能发生。还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大天轮上有人篡改数据,故意将流浪陨石放进护盾的呢?”
西德尼先生一惊,“谁会这么做?!”
“比如,某个未来想接班的人。”
西德尼明白了,大笑,“您这是阴谋论,那天我可不当值。幸好那天,我不在大天轮上。上帝保佑。”他挠了挠金色卷发,心中不得不承认,“首席官说的也是小概率事件。”
“我当然不是指你。开个玩笑。”泊特先生安抚说,“如果能量矩阵什么都能算,它应该算出下一秒我可能踏上不归路,它在我强烈要求出舱太空行走时,就该发令,‘拒绝打开闸门’。”
西德尼说,“那可不行,主人例外。”
“尊敬的西德尼先生,我是想对你说,人心的概率比陨石的概率难测多了。此番前去当特使,一定要提防的是人心。”
“这个自然。我对您的忠心始终如一。”
“真的吗?”
“当然,实话实说,我不是不想接班,但我敬佩您的勇气,我觉得我还不够格。我专程拜访,就是想对您说这个。”
壁炉里的火苗燎烤着西德尼的脸庞,棱角分明颧骨闪耀着金色的光,泊特先生看出来了,“这样的人不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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