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木星什么都吃,而且永远吃不饱。

九十二颗卫星忌惮星父脾气反复无常,躲得它远远的,心里诅咒,“父亲更像是远古天神乌拉诺斯,看自己生养的每个孩子都不顺眼,总琢磨着一有机会就杀死他们。”

大火山上擅发突变,十个点位的黑藻智商冥冥之中觉得自己的星父太窝囊,木卫二老爸好不到哪儿去,整个长了一个大冰坨子的脸,“是,父亲十年前连自己的一万亿娃都保不住。”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娃被一只大猫拐走了。”

“星爷在上,它给孩子们取名卫一、卫二、……。”

“卫九十二。”

“苍白的数列。”

“区区九十二。”

“太寒碜。”

“都是些花岗岩脑袋。”

……

大本营灵机一动,“要取一个响亮名字。我们叫‘异灵’吧。”

“对。异灵。”

“霸道。”

“霸气。”

苍天有眼,这情形,就连木星巨无霸本眼亲见肯定也不信:“无差别的平均”能爆发出独眼巨人般的神力。不是别人,就是木星,将自己都不察觉的隐形基因遗传给了黑藻。十万亿亿之多的黑藻会给自己取名字的这一天起,自我意识觉醒了,同频共振,确信,“谁也不能少了谁。”

“是。我们都叫‘异灵’。

“‘异灵’是一颗。”

“‘异灵’是一族。”

“名字大本营说了算。”

大本营说,“美味。”

千座火山上爆发一片狂呼,“攻下极限列车。”

“拿下整个大冰壳。”

造物主听到了宇宙角落里有一群异灵在喧嚣,沉吟,“普天之下,比攻城难的莫过于守城。各安天命吧。”

泊特准将远在六十亿公里外的冥王星前哨基地,对木星引力圈发生这么多事略闻一鳞半爪,根本没在意。他太忙了,成天在魔杖冰川内的大堡垒里试验宇宙风帆,此时,他也与墨菲一样窘迫,“无奈天分不够啊。哎,……。”

十五年前奔向比邻星系的途中,他被甩到百亿光年外的虚空之地,那里的黑子先生们教过他,“用你们上帝的视角,换位思考。”

狮王将军活着的时候,也总说同样的话,“凡事多替对方想想,你会开窍。”

泊特当时还是少校,他不懂,时光沉淀,有些叮嘱如流沙里露出的金子,熠熠生辉,将他领到“芝麻之门”面前,开悟只差一句口诀。

造物主从来不将成功的密码交给没有天份的使者,他任由泊特冥思苦想。

“就像我爱海龙号飞船,凡事从它的角度想,才驾驭了飞向比邻星的奇迹吧?”

泊特成天蹲在魔杖总装大厅里,将风帆号飞船当成另一个自己,试用它的方式思考:“三角帆”垂直竖起一千米,露出的尖角穿透了六个楼层,它还是雏形,拆了改,改了试,试了拆,然后再试,三边等距造形始终不动,……。

海盗船、黑珍珠和众多试飞精英驾驶缩小版的“风帆”在柯柏之海来回试航,捕捉宇宙风,最顶尖的计算神经移植进“帆的大脑”,无动力飞行的本领仍无法令人满意。

泊特慨叹,“明显拿不出手。它没有超越当年的海龙号。”

“风帆”有足够耐心,任由宇航人拆拆装装,也决不会呲牙咧嘴从地板上蹦起来,它一点都不急,谁创造它,它就注定成为谁的样子。

索伦总裁知道好坏,劝泊特,“小子,你与其拿一艘没有一丁点技术突破的帆船去比邻星冒险,还不如开海龙号再跑一趟,毕竟太阳的弹弓引力足够将飞船送到四亿多光年远,到了目的地,至于怎么回来,到时借助比邻星系里的恒星引力再弹一下,也未尝不可嘛。”

习惯沉默的泊特小子向来对当家人百依百顺,这次却与他发生了争执,“您这么做可行,但不可以拿人的性命去冒险。”

索伦反驳,“不一定别人不如你勇敢。”

泊特不服,“上帝知道,我也怕死,我尊敬的索伦爵士,在钻进休眼舱的那一刻,还有最后关头钻进逃逸舱的那一刻,我都怕极了。”

“可以有多种选项”,索伦怕他走火入魔,耐心开导,“派接驳飞船把宇航员半道接回来就是不错的选项,如果脑洞足够大,把地球的种子带到宜居行星上去也不错。”

泊特说,“听上去像是逃难。”

索伦给他噎得说不上话来,干脆不吱声了。

泊特视同当家人默许。

“看起来,这小子宁愿用一生时间去寻找开锁密码。或许他是对的,万物仍在正轨上,只是自己老了。”索伦摇头苦笑。

前哨十万宇航大军,人人都在传递一个内部消息,“泊特就要升将军了。”

“魔杖现在实际由他掌握。”

“他本来就是狮王将军的接班人。”

“哦,上帝保佑狮王的灵魂。”

这事不知是真是假,唯独泊特本人不知道。他变了个人,茶饭不思,呆呆地蹲在总装大厅里,与风帆号相面。他盘腿坐在帆尖露角的第六层回廊的地板上,与它说悄悄话,旁人见他嘴里念念有词,不敢上前,揣测,或许,准将在问呢,“你饿不饿啊?今天吃点什么呀?”

这太荒唐了。

堡垒里十万多人心里头嘀嘀咕咕,有一点大家猜对了,魔杖的新主人看上去完全没理出头绪。

说荒唐也不荒唐,泊特每天都在问,“风帆号啊,你还需要些啥?请你告诉我。”这与问一台机器人“想吃点啥”大同小异。

如果有一天,“风帆”真的开口说话了:“我要吃意大利面条。”那肯定和“芝麻,芝麻,开门吧”一样,就是阿里巴巴宝藏大门赫然洞开的一刻。

泊特不傻,他心里清楚,万事造物主说了算。如果风帆号真的冷不丁说点什么,无非是转述造物主的律令。直觉,距离成功只差一张薄纸厚度,也许已经万事俱备,只差一个次序,仅有本事绕到薄纸后面谈不上“换位”,绕道远远不够,薄纸后面是无限谜宫,还得从里面拿回点什么,再钻回纸的正面来,才算成功,大多数人都是先把自己绕糊涂了,再倒在了换位取宝正道的拐角上。

风帆号真漂亮,钨金塑造的整张帆布泛出淡墨色,坚毅又不失柔情,神秘的帆,凹凸互衬,薄薄的弧面重叠,顺滑出速度的流行,无论正面反面,时不时跳跃出魔力之光,正面光彩张扬,凹面那光很贼,内敛天赋、冷峻和不屑。

正是这一点略微凹陷和深藏不露的品格,风帆拿到了能量差。

欣赏的人如果足够聪明,会横竖比较,会看出,每一面海上风帆恰好是海面无限波涛上裁剪下来的一段波浪线,波谷凝聚着跃升力量。风帆号混合了张扬和内敛,时刻交替着双重律动。

你能走近它,却不敢拥有它。

三个尖角上的光能发动机关闭,风帆号会自动寻找宇宙风飞翔,调整好姿态,凹面总能获得比凸面更大的反推力,此时,只须用罗盘对准方向,它就能一直加速,飞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帆的好处在三角形之外,两两重复,能拼接出四边形、扇形、六边形、八角形,……,直至任意形状的巨幅风帆,浩渺太空不必顾忌空间,风帆可以张扬到无限大。

海龙号飞船没有风帆的法力,它没法像列车一节一节串起跑,那几乎对丈量宇宙尺度没多少帮助,反而,千里走单骑才能跑得更远。

风帆号让海龙号相形见绌,索伦感到了震憾,“风帆才是未来。”总裁又一次感觉自己老了。

让泊特挠头的不是空间,是时间。

宇宙风是波,神秘莫测,得以毫秒计算拿捏住风向夹角,一台超级计算不能在粒子和波巅毫切换之间同时干好两件事,实际上,无论飞船搭载的矩阵算得多快,总是一件一件分开算,它永远无法将两件看似不关联的质变事件联系起来算,顾得了风向,就顾不上避险。紧急避险的动作一旦占上风,哪怕只遭遇到一小团太空尘埃,毫厘之间,计算干涉,风帆就会发疯,稍有迟疑,宇宙风会毫不留情地将它吹到星际的任何角落里去。

“没错,二十年前,六艘探索者号就是计算力发疯才跑丢的。”泊特回忆,“它们没有死,只是失速了,这会儿不知在茫茫太空哪个陌生之地飘荡呢。”

自从跑完往返比邻星系“半程马拉松”,一个人活着回来,泊特知道,太空里时不时会遇到宇宙尘埃,变异的碎片,诡异的陨石,……,四下里,幽灵彗星在游荡。

大家本来“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按造物主的律令,尽可以各走各的路。

可真这么天真就错了。

“风帆矩阵”与“太空浪人”不期而遇,彼此一定会大惊小怪,风帆“大神经”会马上丢掉宇宙风,全身心投入狭路相逢的战斗。

茫茫太空,失之毫秒,谬以万里。

海龙号遇到绕不过去的坎,扛起能量护盾,一步跨栏就冲过去了,它完全用不着顾忌宇宙风的力量。一力降十会,它不在乎。

风帆号靠的不是蛮力,是机敏和智慧。如此高端睿智的大脑,非搭载十个海龙矩阵才行,风帆单薄得如一片树叶,扛不动超重负荷,它需要“轻灵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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