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就入了秋,风瑟瑟而起。

陈衍换上了秋衣,杯中的茶入口更觉得温暖,外冷内热,好似有个火炉在体内燃烧。

刚刚做完了一笔生意,陈衍心情倒还不错,最怕的就是守了一晚上,进来的只有穿堂风。

坚持坚持,只要保持今晚的营业额,再完成黑鬼的那批货,陈衍就能把亏空的全给补回来。

鬼街里的人大多日夜颠倒,凌晨之时稍微吃些早点,便可以入睡休息。陈衍起身打了个哈欠,虽然肚子不饿,但多年的习惯还是让他朝厨房过去。

此时恰好有人进了店,每次都是这样,他都习惯了。

“怎么是你?不是让你别来找我吗?”

陈衍下意识觉得计划可能出现了变数。

王水生站在店门处,似乎害怕凌先生的盛威,在没得到陈衍的允许之前不敢踏入店中。

“陈大师,我也不想啊,出了些情况,不得不打扰您一回。”

王水生拱手说道,神情自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破绽。为了演得逼真,今日来见陈衍这出戏是在私底下反复磨练,直到当昆布莱点了头之后才放心前来。

陈衍挥挥手让他进来,门自动合上了,昏暗的环境下燃起了蜡烛,照在了陈衍毫无血气的脸上。

这种气氛给了王水生很大的压力,他掐住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起自己演练时的表现,一丝不苟地按照计划走。

王水生:“大师,出事了。那老贼疯了。”

莫非当昆布莱真就被自己的药给毒疯了,糟糕,老黑鬼最近催得越来越紧,那些阴牌还在他手上呢。

“那批阴牌呢?”

“什么阴牌呀?”

“当昆布莱疯了之前赶制的阴牌,有没有看到?”

“兴许还在,那老贼将自己关入屋子中,东西应该在他身边。只是现在他时不时发疯,根本无人敢靠近。小人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来找大师您了。现在能解决他的,只有大师您呀。”

事不宜迟,若是这老贼一发疯,将这批阴牌给毁了,那就糟糕了。老黑鬼给得太多了,若是失去了这批货,先不说年底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对陈衍的信誉也是一种打击。

陈衍刚想开口答应,理性突然占据了上风。今天的王水生行为举止都太合理了,反而显得有些不正常。

算了,诈他一番,看看再说。

陈衍靠在摇椅上,漫不经心说道:“这样啊,那就算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这下却该王水生急了,他说道:“您可不能这么就不管了,您,您这阴牌还没要回来呢?”

陈衍:“算了,我不要了。”

“这,这……”王水生脸都急成了猪肝色了。

“莫非有什么事瞒着我?”

陈衍气势盛大了几分,压得王水生不敢抬头。

他灵机一动,委屈道:“那老贼现在把王府搅闹得鸡犬不宁,大师您不出手,小人实在没有办法了。”

当昆布莱疯后,王家的资产就相当于是王水生的了。他迫不及待想把当昆布莱解决掉倒也不难解释。不然那么大的房子藏了个疯了的降头师,谁敢进去住?

兴许是自己想太多了。

但是出去一趟,总归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上次出了鬼街下了一趟地府,已经把他的胆给吓破了。

若是不去,黑鬼的阴牌是做不成了,还把材料给搭了进去。自己还得倒赔一笔,本就手头拮据,恐怕陈衍赔偿后下次店铺的租金都成问题了。

该死的青衣人,居然把鬼街的店租提了不少。以后这里是越来越难待了,陈衍也不知道这里还能待几年。

以前几位大师在的时候那是散养,现在管得严多了。

钱能使鬼推磨。陈衍思来想去还是打算走一趟,不过准备工作还是要做好。陈衍把鬼匣背起,手朝前一伸,守宫立马钻入了陈衍的衣袖之中。

经过这阵子的训练,守宫对陈衍的肢体动作已经有了一定反应。陈衍感觉到手臂被捂得凉凉的,只希望这小家伙能乖巧点,别给他惹祸。

王水生等候已久,看见陈衍动身了,十分高兴,当起了带路党。

两人从渡口坐船,穿过了漫漫大雾,又经过了光秃秃的田埂。

明明是秋收的季节,却到处看见食不果腹的农民,这些农民大多是妇女和老人,青壮年有劳役和兵役,等到回乡后已经不复少年模样了。

这些自由农民除了缴纳各种重税外,还要被官吏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收购粮食,封建主还经常强征农民的牲口和粮食,逼迫百姓出钱赎免劳役。暹罗有一句老话,在老百姓的脊梁上耕地。

于是,大量的自由农民放弃了田地,成为了佃农和奴仆,依附于强者以苟且偷身。

像陈衍这种异国移民,也需要缴纳头税以免除徭役。若没有鬼街的庇护,陈衍现在大概也要将大部分钱财投入到巧立名目的各种税收上吧。

不过想让一位降头师缴税可没那么容易。至少以现在陈衍的实力是不怕的,庆幸鬼街让自己度过了最脆弱的时期。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陈衍却好似踩在岩浆上那般烫脚,迫不及待想逃离这人间地狱。他心善,见不得穷人受苦。

同那些破落的房屋不同,王府却要气派许多,方正大气。陈衍想起了一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与往常不同的是,门口无人值守,也无奴仆出来迎接。一切都静得让人害怕。

入了门后,外面看起来平静的王府早就是尸骨成山了。

一路追随尸体而去,没有见到当昆布莱,却看见了更多的尸体。

“不!”

王水生抱着只剩下半个身子的女性尸体,就连他也没想到当昆布莱会这么疯狂,为了不露出马脚,将所有人都给杀光了。早知道是这样,就该把几名美妾转移走。

陈衍按在他肩膀上,示意他放开尸体。

万一上面有蛊虫或者是毒药,陈衍也救不了他。这里的人死法各异,暂时还看不出什么情况,总之先找到当昆布莱再说。

到处是死人的尸体,有些尸体肿胀,眼珠外凸,看起来死了有一段时间,有些尸体还是温热的,刚死不久。这些还不算太恶心,在井边还有更恶心的东西:一具爬满了虫蝇的尸体,一地的碎肉残尸,半个头盖骨做成的小篮子上放着一具孩童尸骨。

有人在用活人献祭给这个阿曼童,不,应该是用各种残酷行径来取悦这个阴童。

混蛋,疯子可做不出如此有条理性的行为。陈衍回头,发现王水生早就不见了。

是个局,陈衍刚想逃,却看见那具孩童尸骸睁开了眼。

他妈的,若真是布下的局,那就注定不是那么容易脱身了。

一回头,发现所有尸体都站了起来,是的,那些死者的亡魂还被拘禁在原地,并且供这鬼童驱使。

所有的阴鬼中属阴童和女鬼戾气最重。女鬼怨气重,报复心强,另一方面由于封建社会对女子压迫太过强烈,以至于女鬼是最容易成为厉鬼的一种。

孩童一般没有认知,也没有善恶廉耻之分,只为了满足好奇心和贪玩心。看看这满地的尸骸,也许这孩子就像是看到玩具一样单纯想拆开看看。因此,小鬼也是最难缠的一种。

其实性善论和性恶论都是错的,人本就是无善无恶,善恶都是后天赋予的。佛牌也有很多善鬼是孩童,而当昆布莱制造的这个仪式,只是把这阴鬼往恶的方向引导。

如果陈衍今天不能破了这个局,往后王宅很有可能成为鬼宅,甚至附近都有可能变成鬼域。可见这种仪式多么丧尽天良。

想要破今日这局,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毁了这孩童的法身。

转身逃跑反而会让自己陷入危机,主动破局才是求胜之道。冷静冷静,法身就在眼前,陈衍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这孩童的法身黑黝黝,皮肤上还有红线绣成的符文,两颗小虎牙充满了攻击性,嘴巴处还挂着人血。

这鬼已经尝过了人血,凶狠程度得再升一个档次。如果说没尝过血的孩子眼中,陈衍是件有趣的玩具,那么现在陈衍就是一块香喷喷的酱肉。

猎杀开始了!

这是一场猎杀与反猎杀的较量,死于王宅的阴鬼猎杀陈衍,陈衍猎杀阴童,躲在暗处的当昆布莱则是一只黄雀,至少他认为自己是黄雀。

陈衍发动飞头降,朝阴童杀去。

一朵血花凝聚于一点,然后凭空绽放,散成了千万点,嗜血的红吞噬着一切。

阴童就像是凭空飞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逃离了血花的围剿,只留下了片刻残影。光线下,一个儿童的影子叠在另一个强健的影子上,在血花中寻找缝隙和破绽,一次次以诡异的姿势躲过了看似不可能逃得出的围杀。

可恶的当昆布莱,这么快就出手了吗?

陈衍心中暗自咒骂,现在陷入险境的反而是他,蠕动的尸体里外一层又一层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拳脚功夫不是他的强项,只能把血花给召了回来,环绕在身旁拱卫自己的肉身。

行尸走肉不敢触碰陈衍的血圈,因此陈衍得以冲出了行尸的包围圈,但也跟丢了阴童。

尸体上的蝇虫纷纷爬了出来,聚成了一团,变成了一大片云朵罩在了王府上方,遮掩了日光。使得这些阴鬼更加肆无忌惮,它们扭曲而疯狂,见不得活人存在。

陈衍收拢着血气,勉强抵御了虫群的攻击,遮天蔽日的虫群限制了陈衍的视线。

这么多虫子,得用多少条人命才能喂得出来,至少不是王家这百来条人命能做得到的。陈衍不知道的是,王府的佃农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陆续减少,当昆布莱还时不时放这些虫群外出狩猎,周围的庄稼和人畜皆是饲料。

陈衍从怀中拿出火折子,于黑暗中点亮一抹光明。在他的召唤下,袖口的守宫探出了头,爬到了陈衍的手背。

依据这么一点点光明,陈衍一步步靠近那个头盖骨篮子。周围的虫子飞入雪花中顿时消磨了血肉,变成了血花的一部分。行尸们不敢靠近,但也在周围亦步亦趋跟随着陈衍,就等着陈衍露出破绽。

守宫嗅着头盖骨的气息,像一道闪电般窜了出去。

这孽障就不知道等等我吗,陈衍在虫海中行走本就困难,现在还得跟着守宫飞檐走壁,没一会就跟丢了。

陈衍不知道翻过了多少条巷,穿过多少间院子,最终在一处假山下跟丢了守宫。

这里种植着花草树木,还有人工湖和假山,应当是在内院园林处。王家虽是一介布衣,但靠着鬼街灰色收入和圈占大量农田赚了不少钱,兄弟两人黑白两道都吃得通,颇有产业化的趋向。

这套建在乡下地方的庄园都快赶得上皇宫了。可苦了陈衍,人生地不熟,硬是在里面打转了许久。

天已经从正午走向傍晚,午时阳气最重,但也是阳气衰落的开始。过了午时之后,阴升阳降,时间每过去一秒,邪崇的气势就壮大一分。

虽然没有找到了阴童和当昆布莱,还丢了守宫,但陈衍已经成功排除了一大片区域,他有预感,阴童就在这里。

呵呵呵呵呵……

小孩的笑声环绕四周,爽朗天真的声音放到当前这环境下只会让陈衍觉得毛骨悚然。

虫群也变得不安分起来,黑压压的云朵像一座山从天而降,将陈衍罩入其中。

最重要的是四面八方的尸体从各处围了出来,它们更加狂暴了,不顾命得朝陈衍的血罩冲杀,血淋淋的手好几次突破了血罩,差点抓伤了陈衍。

这种情况下陈衍保命都已经是极限了,根本顾不得阴童。

这阴童是故意吸引我到包围圈中,好集中所有尸群对我进行攻击,陈衍识破了对方的阴谋。如果所猜不错,在他追随阴童而来之时,其他的尸鬼也在朝园林移动。

但这又何尝不是陈衍的阴谋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别以为丢了守宫,陈衍就失去了眼睛。阿花在阴牌的召唤下趴在了陈衍的后背上,背后除了凉意之外,还有一笔一划的触感。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