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浩瀚,苍茫无际。无穷的命运丝线连接宇宙万物,勾连出一张缜密、稳定的大网。在这张大网之内,任何生物的任何举动都会使丝线的颤动传达至整个命运织网,尽管绝大多数时候,这些颤动都只会沿着命运指引的方向传递,掀起的任何波澜最终都汇入命运的潮流中,延伸至无穷的未来。然而,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候,一次微小的颤动却击碎了这张牢不可破的命运之网,将整个世界拉入了另一条轨道。

“走啊俊哥,今天操场上正在跨年演出呢,不出去看看?”一个微胖的年轻人边穿羽绒服边说道。

“免了!这寒冬腊月的,我还是在B站跨年吧。”

“啧啧啧,真不去?今晚还有抽奖呢。奖品可不赖!”

“你把二维码拍下来发我怎么样?我要中奖了分你一半。”

“哈哈哈,这可是你说的。中了iPhone手机我可要把它劈做两半!”微胖青年穿好了鞋子,又抖了抖羽绒服,把拉链拉到顶,回头招了招手,大踏步地出门去。

陈俊把耳机摘下,偏过头看了眼被重重关上的宿舍门,挂在门背后的毛巾还在轻微地晃荡。寂静一下子笼罩了屋子,尽管有沸腾的音响与缭乱的灯光时不时透窗而入,但这点格格不入的侵略者反倒更衬托出了房间的孤独。

学生时代的宿舍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场所,它听起来好像是一个属于你自己的休息空间,但却事实上是一个与人共享的公共场所;唯有当独自一人身处其中时,宿舍才又重新成为“自己的房间”。

陈俊喜欢一个人呆在宿舍。他生在一个离异家庭,父母如今早已有了全新的家庭,除了每月按时给他打点生活费外,平时要半个月才通话一次。照看他的爷爷奶奶去年也离开了世界,陈俊在得知消息后沉默了许久,当天下午的微积分考试心乱如麻,不出意料地挂了科。自那以后,陈俊那争强斗胜、出人头地的心思就全然不见了踪影,他变得越来越颓丧,只觉得现实、人生以及奋斗全都了无意义。

陈俊中学时的成绩很好,一直处在年级前列,有冲击清北的实力。父母尽管离异,却都对这个聪慧的儿子寄寓了很大的希望,期盼他能考上名校。然而,陈俊是那种“遇事心不宁”的性格,高考前一晚整夜失眠,考试发挥超级失常。好在基础扎实、底子深厚,虽然没考上最顶尖的那一批学校,却也使自己的名字列在了某所985大学的录取名单里。上了大学后,父母觉得身上的担子去了大半,再加上异地的缘故,纷纷将精力放在新家庭与个人事业上,与陈俊的感情愈发疏远。陈俊本不在意这些,他属于“考败来X”的那批人,心高气傲,雄心勃勃,早就在心里憋了一股气要出人头地。可不幸的是,从小照看他的爷爷奶奶竟都在大一期间离世,而更加不幸的是,奶奶离世的当天下午他正要参加微积分考试。

当父亲将这一消息告知陈俊时,陈俊并未觉得有任何情绪上的波澜。或许是异地上学的缘故,他只觉得像是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来自美国的枪击事件。然而,等到他握笔开始解答微积分试题时,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回童年与少年,那破旧的老屋、灰黄的田野与漆黑的厨房,一盏孤零零的暗黄色灯泡悬挂在头顶,他正坐在炕边将木柴加入熊熊的火焰内,奶奶就站在一边炒菜,滋滋的声响从铁锅里传出,溅射的水沫与油沫四散开来,在黑暗中跳跃。跳啊跳,跳啊跳,一直跳到了他正在写的试卷上。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将陈俊从回忆里拉出。他一抬手腕,是刚出门的室友李源给他发来的抽奖二维码照片。陈俊笑了一下,回了他一个表情包,点进了抽奖界面,点击参与抽奖。这就完成了他喜迎新年的全部内容。

陈俊活了二十年,一直觉得自己的运气不好。当然,就以人生的悲惨程度而言,比他更惨的还大有人在。但人的痛苦不在于肉体,而更在于灵魂。一个敏感的人,一个自尊的人,一个孤独的人,一个野心勃勃却屡遭打击的人,他在灵魂上所承受的痛苦要远远超出旁人的想象。不过,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痛苦也从来无法比较,陈俊的心灰意懒,或许也是为了消减些内心的苦痛吧?

在经过了大一一年的忙碌后,陈俊将大学目标从“出人头地”下调至“按时毕业”,他在大二上重修了微积分,不出意外地顺利通过。但学校有规定,挂科即使重修通过,也只能算作60分。在这个保研日趋激烈的年代,一门60分的低绩点意味着基本无缘保研。心灰意冷的陈俊也生不起“爱拼才会赢”的斗志,只觉得路遥那样的苦行僧只会将自己折磨至死,不如认清自己平庸的本质,接纳生活。

对于本就基础扎实、智商在线的陈俊而言,考个60分及格实在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他于是空出了大把的时间用以娱乐,占比最多的自然是游戏,当然还有网络小说。在中学时候,因为学校和父母的严格要求,所有和课程无关的书籍都是“课外书”,是违禁品,闲暇时也就看看意林、读者、看天下,最多看本萌芽;至于游戏,更是防之如防毒品。而到了如今,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般,陈俊沉迷于游戏和网络小说一发不可收拾。他每天只花两三个小时听课学习,其他的白天时间全部用来打游戏,而到了夜晚熄灯后,他则窝在被窝里看网文,在彻底架空的爽文世界中畅想自己的胸襟抱负。

陈俊最近喜欢上了番茄的小说。从《盘龙》到《星辰变》,从《九鼎记》到《莽荒纪》,再到刚看完的《吞噬星空》,他都很喜欢。爱屋及乌之下,一些改编的动漫也被纳入了他的娱乐计划表;不仅如此,他还会在知乎、贴吧等平台上浏览相关讨论。陈俊最近每天都按时在吞噬星空吧里签到发帖水经验,眼看着等级都要到宇宙级了。

“俊哥!俊哥!你中了!你中了!”

手机微信不安分地咚咚响着,陈俊拿起一看,原来是激动的李源给他发来的轰炸消息。

“俊哥,你中了头奖!大屏幕上显着你的头像和昵称!快看看!”

陈俊内心一喜,赶紧从回忆的思绪中挣脱出来,打开了抽奖小程序。

竟然真的中了!

陈俊用指关节敲击了两下屏幕,连忙截图保存,

“哈哈哈,竟然真的中了,谢谢源子,到时候分你一半。”

“害,出门时候和你开玩笑呢。到时候请吃顿饭就行。”

“那是一定的!”

“还有五分钟就跨年了,俊哥不来操场?据说还有烟花呢。”

“我懒得很,不想走动。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了。”

“行。我待会估计还会出去吃烧烤,回来会很晚了,哈哈哈,也有可能明天早上再回来了。”

“好,祝您玩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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