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儿!快!”

“快拿住他!拿住!”

繁茂的密林深处,传来阵阵喧嚣且杂乱的呼喝声,紧随其后的是弓弦紧绷、即将释放的微妙颤音。

“放箭!”

“快放箭!”

“射死他!快!”

一阵弓弦振动的声音随呼声响起,箭簇撕破空气的尖啸声几乎同时传透茂密的林叶。

箭簇似暴雨般袭去,对面的天神舞动手中彩棍,棍花翻飞,将周遭的空气搅动,掀起一阵无形的风暴,将袭来的长箭通通挡住。

“快放箭!射死他!”

群妖胆寒发竖,纷纷欲张弓再射,可耳边却传来了低沉的龙吟声,同时,一股凛冽的寒风卷袭而来。

一只獾头怪战战兢兢地扭头看去,却见茂密的枝叶中,一块白色的石头突兀而出。紧接着,越来越多,甚至有两颗白色的参天古木从林间冲出。

不,那不是石头,也不是古木。是龙鳞,是龙角。

在数丈高大树茂密的枝丫中,一条恐怖的玉龙钻了出来,带着无以伦比的威势,轻轻朝他们吐出一口气。

寒风骤袭。

旋风拂过群妖的身体,他们身体表面立时结上了冰霜,毛发瞬间被染作白色。

地面上的妖怪们本能地想要逃跑,却根本无法行动。他们的身体已被冻僵,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法动弹。

咔嚓,咔嚓。

对面介胄整齐的天神踏着冰霜大步走来,挥棍将一个几乎冻作冰雕的蜈蚣精打了个粉碎。冰屑四溅,冻成块状的血肉横飞而去,格外唬人。

“说!你们的贼头在哪儿!”周屿安凶狠道。

他已难受到了极点,却没有倒下,还能勉强保持神智清明。这虫毒实在利害,驺虞衔来的草药只能暂时压制住,却不能根治。而其余人都被这毒药倒,若不能尽快找到解药,恐怕生死难料。

所以,他不仅要引开追兵,防止他们寻到姬怀尘等人,还要逼问出这虫毒的解药来。

周遭的小妖被他的凶狠模样吓得不轻,却依旧不敢出言。

“看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讨打!”

周屿安怒火中烧,举起手中彩棍望着群妖乱打,一时间冰屑乱射,血肉横飞,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原本结满冰霜的地面瞬间被鲜血染作红色。

他一连打杀十余个妖怪,方才略略停手,举棍怒道:“快说!你们的贼头在哪儿!?”

“莫打我!我说!我说!”

一个灰毛老鼠精连声告饶道:“我家大王正在洞府中等着我等拿你回去。”

“洞府在何处?”

“你们逃走之处便是,我不常在本洞居住,也是道听途说。”

周屿安皱皱眉,那时夜黑,他又昏了,路径已有些记不真切,只能摸索着去。他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息,埋怨自己的记性。

短暂的思虑过后,他放弃了在妖怪洞府所在的纠缠,转到与自己同伴生死性命的话题上:“药倒我等的那毒是什么毒?有何法能解?”

灰毛老鼠精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拿眼瞧了瞧其他妖怪,眼神中充满了犹豫。

“不必疑虑,杀人灭口的活我最擅长。”周屿安猜到了他的心思。

这妖精是怕其他妖怪活命回去将此事说出去,暗示他将其他妖怪斩杀于此,其心不可谓不狠辣,但又在情理之中。

“唔……”灰毛老鼠精又是一怔。

“你没得选,我要是想杀你,现在也可以。”周屿安再次猜中他的心思。

这妖精恐怕是被他那句“杀人灭口”提醒了,心中存了疑虑,若是如此,他接下来的话可就不保真了。此时周屿安心急如焚,顾不得许多,只能使用强硬手段。

灰毛老鼠精吸吸鼻子,似是下定了决心,说道:“那可能不是虫毒,而是一种虫卵。”

“虫卵?”周屿安十分惊讶。

灰毛老鼠精道:“我也不敢肯定,也是大胆猜测,只记得一次酒宴,喝倒了只蠊怪,那时候他已是瘦骨伶仃,那家伙喝了两杯酒,直挺挺的栽在地上,肚子里居然爬出来个怪虫!大王急忙叫了两个虫怪把尸体和怪虫带走。等酒宴散了,我悄悄去问过大王,可大王对此讳莫如深,还将我暴打一顿。我自觉蹊跷,便存了心思,从那以后,再不敢在洞里吃食。”

“所以,你觉得是吃食里面有虫卵?”

灰毛老鼠精摇摇头:“我也不能肯定,但是我总觉得那吃食里有些蹊跷。”

周屿安眯起凤目,想了一回,半晌未言。

“而且……不止那一次。”灰毛老鼠精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的妖怪会时不时的做出些反常的事来,就像兔子躲鹰,有时居然是兔子反将鹰一口咬死。就像是有人改变了他们的想法,乱了他们的心智。”

老鼠精说的有些乱,若他说的是真的,那周屿安也一时无法分辨出驱使妖怪的东西是什么——他可没有遍识周天之物的本事。

他问得差不多了,却又开始怀疑真假,于是装样怒喝,打算吓一吓这妖怪,看看能不能诈出别的话来。

“泼魔!胆敢骗我!什么虫毒,能乱人心智?”周屿安恶狠狠,举棍要打。

“确是真的!确是真的!”灰毛老鼠精高声道:“我在洞中任先锋之职,他们都能给我作证!”

周屿安握紧了彩棍,紧缩起眉。

灰毛老鼠立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先前说自己不常在本洞居住,现在又说自己任先锋之职,自相矛盾,简直就是蠢猪!

不过,来不及过多悔恨,他看到对方手中的彩棍慢慢举起,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他浑身的毛都炸将开来,犹如根根灰色尖针,在寒气中泛着点点光亮。

噗!

一声闷响。

脑浆四溅,鲜血飞射。

彩棍重重落在灰毛老鼠精的头上,只一瞬间,对方的头颅宛若一只胡瓜,登时四分五裂的炸将开去,其中白花花的脑浆乱飞,冲天的血腥腾起。

“看来,要入得虎穴走一遭了。”

周屿安晃一晃彩棍,将其化为一尺长短,束在勒甲带间。他晃晃手,转身踏云而去。

庞大的玉龙转过头来,睨视着地面上冻僵的妖怪们,一双龙睛中充满了冷漠。

唔——!

一阵强劲的寒风似瀑布般从半空中劈头盖脸的冲下,霎时天寒地坼。寒霜凌冽,透骨奇寒,周遭空气都变得极为干冷,地面上冻僵的小妖登时被这寒冷的飓风变作座座冰雕。

呼!

寒风呼啸而作,无数的微小的雪粒与霜片,在风中翻滚、飞舞。在这似星辰般的霜花雪片间,玉龙在云海中左右翻腾,乘云而去……

同时,在其余乩天人藏身的山坳里,正弥漫着不安的气息。

“喂,你感觉怎么样?”萧善把玩着手中的白玉小印,头也不抬。

“啾——!”那匹白马扬起前蹄,刨了刨蹄下的硬土,微风袭过,掀起一阵黄尘。

“没问你。”萧善抬起头,深邃的目光投向树荫下的灵玉子。后者刚刚苏醒过来,正痛苦地揉着头。

“周屿安呢?他怎么不在?”灵玉子看了看周围,关切的问道。

“他……”萧善刚吐出一个字,却看到不远处的灵猿动了。

那绝不是灵猿平时能做出的正常动作。

他连地都没扶,直挺挺地从地面上立了起来。一跳数丈,无声无息的来势如风,探出尖利的双爪猛扑向萧善而来。

“该死的!”

萧善万万没想到灵猿来的如此之快,他虽未过多细想,但也知此必定与那烤鹅中的奇药有些联系。此刻千钧一发,他无暇多想,登时将手中那方小印朝灵猿劈面砸去。

此印名为“九灵印”,印身遍刻兽面纹,印钮是个天禄造型,印上刻四个大字“顺天奉地”。此印砸出,自成阵法将敌困入其中,倒正好合了萧善心意。

只见白光一闪,那小印正好砸在灵猿面门上,刹那间青光道道,那印以灵猿为中宫,自成阵法,乃是个“八卦阵”。

青光如墙,万丈慧光。这八卦阵有八个方位,对应八卦中的八个卦象,每个方位都有不同的效果。似巽位,便有风绳儿、风卷、风墙这般阻人的法儿;似离位,便是火龙、火蛇、火凤这等伤人的物儿。

当下,那灵猿在阵中左冲右突,将光墙撞的波光粼粼,走在坤位,被那黄泥变化,将两脚深陷土中,拔不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善强撑着身子爬起来,可还没等他喘匀了气,斜侧方的姬怀尘也站了起来。

他与灵猿不一样,他起身后的气息变得与平日里完全不一样,带着一种无以伦比的威压,甚至让萧善嗅到一丝危险的气味。

萧善和灵玉子略带惊恐地看了过去,只见姬怀尘手持偃月刀,衣襟飘飞,周身金光大涨,脚下祥云凝聚,霎时化作翻腾的云海。紧接着,他身上的金光开始凝聚起来,变作三轮金色大日,徐徐升起。

“这烤鹅里面……到底下了什么毒……”

萧善皱起眉头,双目里浓浓的都是悲哀神色。

此时三轮金灿灿如日般的光相环伺于姬怀尘身旁,就犹如金乌临凡,令那山坳里亮的吓人。萧善和灵玉子可以清楚的看清姬怀尘的每一个动作。

光相缓缓聚集于姬怀尘的头顶,宛若令旗招展,道道若有若无的唱诵经文声钻进萧善与灵玉子的耳朵里。

紧接着,一座庞大法相从地面中破土而出!唱诵经文之声随之增大了数万倍,震撼人心!周遭百里都能清清楚楚的听到那庄严的唱诵声!

“是法相!姬怀尘现了自己在天界的法相!”

萧善大吃一惊,顾不得浑身肌肉酸痛,急忙持出双枪来。

震撼的诵经声越发大了,法相变得顶天立地,耀眼的金光流转,犹如未凝固的琉璃液。

法相为将军相,姬怀尘贯麒麟金甲,顶凤翅朱盔,右手握偃月刀,左手握钢鞭,威风凛凛,云随步发,雾逐身流。金光杳杳,紫气悠悠。

萧善昂头望着姬怀尘的法相,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势。

法相的每一绺盔缨、每一根翠翎、每一块甲片、每一缕丝绦都浸润在祥和肃穆的金光之中。脚下的莲台、头盔的凤翅、掩膊的兽吞、腰间的祥云处处流光溢彩。

法相顶天立地,睨睥尘世众生。

砰——!

法相右手微抬,将偃月刀在地上轻轻一磕,登时卷起漫天沙尘,一道无比庄重的金色波纹向周遭冲撞而去。

“不好!”

萧善顾不得自己满身酸痛,连忙将灵玉子和躺在地上的纯也护住,他探手从怀中取出一道符箓,就地结阵。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萧善念动咒语,将符箓望地上一拍,登时火起。一道蓝色的火焰幽幽升起,瞬间将符箓烧作飞灰,可那照得人脸发青的蓝色火焰却未消失,而是在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向外延伸。

蓝色的火焰就如同一名传令兵,自中心传令,迅速向四周蔓延而去,所过之处,无有不从,皆亮出蓝火旌旗,刹那间组成一幅完整的阵图。

“此乃生门,你居于此地。灵猿居于休门,纯也居于开门,你需好生看护,切不可大意。”

萧善拍了拍灵玉子的肩膀,纵身越过道道蓝色烈焰,跳到一处高地,对着姬怀尘亮出枪锋。

“看来……今日是必定要打个你死我活了……”

没有周旋的余地了,只有不退反进,以攻为守!

萧善侧目看向姬怀尘高达万丈的法相,脚下猛然发力,向上高高跃起……

姬怀尘显露法相时,周屿安恰好变作个传令苍狼,走入昏暗的妖魔洞中,朝二重门里急行。

偃月刀磕在地上所卷袭的冲击波,就如同一阵无形的浪花冲上礁石。周屿安瞬间被那气浪掀翻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周围警戒的小妖和过路的妖魔也纷纷倒地,倒霉的撞在石头上,头破血流,便哭爹喊娘地呻吟开来。

周屿安眼冒金星,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向前走了几步,扶着石壁喘息。

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变故,不过听这动静倒是颇大。莫不是萧善他们被妖怪寻到了?可这解药也是颇为要紧……

他皱起眉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恰好此时有一个螳螂怪从旁边经过,周屿安一把扯住:“大王现在何处?”

“你不知道?大王亲去捉拿乩天人,现在正在洞外。”螳螂怪仔细打量了下他,狐疑地皱起眉:“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哪来的?”

“便叫你认识认识!”

周屿安突然暴起,持出彩棍,当头一棍将他打了个血肉模糊。

“呸。”

周屿安朝着妖尸狠狠啐了口唾沫,“自己找死。”

他迈步踏过妖尸,快步向妖怪洞府深处走去。妖王虽不在洞中,但保不齐可以从这洞中看出什么端倪来,若能寻得解药,那灵玉子一伙人的虫毒便可解了。

他有种预感,洞穴的深处,还藏着更深的秘密。

沙沙沙……

一阵轻微的爬行声传来,周屿安双耳一动,连忙隐身于暗处。那声音不大,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化成人形的妖怪走路,可周屿安怕的便是这个。

有些时候,身量小的,反而要比身量大的难对付。

周屿安现在最怕的就是他还没发现敌人,而敌人就已经注意到了他。听着沙沙的爬行声越来越近,他连忙凝神念咒,变作一只有翅儿的蚂蚁,附在石壁上,警惕地缩在暗处。

发出沙沙的怪物很快便到了跟前,那怪物有巴掌大小,身形似蜂,腹部生有一根尖刺,六足两翅,满身虎纹。

那怪物在地上转了一圈,仔细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之后,居然后退几步,愣头愣脑地闷头往石壁上撞去。

咚。

一声闷声响起,周屿安想象中怪物撞个头破血流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石壁上凸起的一块青石被那怪物撞动,向内凹去。那怪物头也不回,急匆匆地钻了进去。

周屿安心中一沉,这怪物如此怪异,举止可疑,莫不是与之前灰毛老鼠精口中所说的怪异之事有些关联?冥冥之中,他觉出了不对。一种说不出的预感在他心头蔓延开来。

或许,这洞内就是虫毒的根源。

“跟上去!”

心念至此,他张开双翅,飞向那块被怪物撞进去的青石。

此刻,青石所在之处赫然化作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那块青石贴在洞口处半掩着,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洞口。

洞有成人一掌大小,老鼠钻进去倒是容易,但稍大些的猫鼬之类就有些难了。周屿安向里望了望,只见得其中昏暗无比,不知有多深。

他侧头看看洞穴的墙壁,发现其上的痕迹倒有些规则可循,但不像斧凿,似是什么东西用爪子挖的,而且爪子肯定很锋利。

周屿安缩起眸子,振翅向前,那地道起初颇窄,后而渐宽。他向前飞了越有十来丈,便发现那通道已能令成年人站直身子了。

通道内极是昏暗,那怪物早不知去往何处,周屿安收了神通,变作原身,运起双目神通向前望去。原本漆黑的通道在他眼里瞬间变得清楚起来。

脚下不是石头,而是颗粒分明,成块状的黄土地,不远处微微隆起的一处土坡上,七横八竖地躺了几具妖尸。

周屿安心中陡然一紧,他一震身上铠甲,快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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