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在旋转。
武元衡睁开眼睛时,这是第一个进入脑海的念头。但随即,后脑传来的剧痛如千刀攒刺,将他的念头连同记忆一起切得粉碎。
“师父,你瞧,这人还活着!”
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张年轻的圆脸。这张脸似乎并无恶意,有的只是掩饰不住的惊奇。
圆脸青年说话的方向,一人身着素青色圆领缺胯袍,脚蹬皮革短靿靴,形容冷峻,正立于顽石之上,手搭凉棚,向远处张望。听闻圆脸青年的喊叫,这人眉峰轻挑,从石上一跃而下。身段利落,落地时竟悄然无声。
我……身在何处?
碎片般的记忆在虚空中如乱珠般跳跃,却始终无法串成一线。
“伤在后脑,又流了那么多血,难得他还没死,真是顽强。”那个被叫做“师父”的人探过头来,出现在武元衡的视野里。在武元衡纷乱的思绪间歇,生出了一丝细微的诧异——原以为“师父”多半是个中年人,甚或是个老者,但这张清瘦的脸,左右不过三十来岁而已。
“这世道,大白天的剪径杀人,直娘贼!”又一个粗鲁的声音响起,原来还有第三个人。
剪径……剪径……
又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但这次的疼痛好像使混乱不堪的意识变得清明了一些。一定有什么事不对劲,不,是很糟糕。
年轻的师父伸出手来,在武元衡的面前晃了一下:“喂!能说话吗?”
武元衡耳中的嗡鸣声使问话听起来断断续续,时隐时现,但是对方的意思如此明显,不言而喻。他张了张嘴,试图发出声音,但失血造成了口舌的干裂和粘滞,因此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荷荷之声。
“学义,拿水来。”师父吩咐道。从那个粗鲁声音的方向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武元衡感到自己被一个有力的臂膊微微扶起,甘甜的清水流入口中。他贪婪地吞咽着。现在,全世界最美妙的东西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这潺潺流水了。
学义将半皮囊的清水都倒进了武元衡喉中,随后问道:“遇上歹人了?他们抢了你的东西,还杀了你的车夫,又想杀你?”
东西……东西……
虚空中突然出现了一条金色的锁链,它凌空一抖,将所有的碎片都串在了一起。一声惊雷在武元衡的脑海中炸响,他原本惨白的嘴唇似乎更白了,口中嗫嚅出第一个有意义的词:“东西!”
“什么东西?”师父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含混的词。但武元衡没有回答,只是用目光急切地搜索着。
师父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望去。五十步开外,一匹骏马倒毙在地。这牲畜的前额、前胸钉着几枝利箭,致命的那枝射中了它的左眼,直透入脑。
离这骏马十步之外,一人躺卧地上,看服色是驾车的车夫。瞧那人手脚的方向,似是要拼命逃离,但他咽喉处恐怖的开口,昭示了这种努力的失败。血液在他身下的泥土中浸润、扩散、凝结,幻化成死神宽大的黑色羽翼。
武元衡的目光并没有在两具尸体上多做停留,而是投向了更远方。再往前二三十步,侧翻着一辆马车,一只盝顶大方箱滚落出来,箱门大开,各种随身之物散落满地。
那圆脸青年显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那箱子被翻过了,若有什么金银细软,想必也被贼人拿走了。”平静的语气中暗含一丝不屑,若不是武元衡伤势过重,他恐怕便要责备这种爱财如命(甚至超过了性命)的反应了。
武元衡没有说话,他用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师父忙伸手相扶,劝道:“你伤势太重,不可急于起身。”
这话对极了,因为武元衡刚一用力,世界就在眼前剧烈旋转起来。他颓丧地闭目躺下。
那师父看看天色,日头已垂在西山之上,便对另两人道:“眼下已是深秋,日落之后天气极冷,他重伤在身,怕是难熬。咱们先带他走,找个地方歇宿下来。为善,你去车里收拾一下行李。学义,你将这位客人扶到我马背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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