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到十一月中旬,天气越发寒冷,时不时就下一场雪。
张家父子还是不能归家,一直守在城里,除了最开始时有不少人积极种药,随着时间推移,前来种药的人越来越少。
县衙内,知县宋清刚开始对这件事抱有极高的期待,每天都派人查询情况,可惜没过多久便抛诸脑后,这对他来说只是一次政治投机,成固欣然败亦可喜,直到这天师爷李未邵跑进书房,告诉他巡察御史即将抵达的消息。
“乃贵州道巡按陈烓陈御史……据说他闻听本地大张旗鼓防治瘟疫的消息,马不停蹄赶来,这位陈御史行事果决,怕是不好相与,甚至一个不慎……官位不保。”
李未邵有些紧张。
大明巡查地方御史,称之为监察御史,分内差和外差,十三道监察御史分别在各布政使司,一共一百一十人,隶属都察院。
虽然本身官职只是正七品,但其职权却非常大,用官方的言辞是“代天子巡狩”,在朝内掌南北两京科试,巡视京营,监临乡试、会试及武举考试,巡视光禄寺、仓场、内库、皇城、京师五城,轮值登闻鼓。
在外则为巡按地方,以布按两司划分,每道管本司事务,另兼管在京部门、南京部门、都司卫所、王府、五城、特殊机构如盐司、土司等和南北直隶府州的事务。
南北直隶事务归朝廷直接管辖,不在十三道之列。
北直隶顺天、永平、广平三府归云南道;保定、真定二府归广西道;河间、顺德二府、保安州归贵州道;大名府归河南道;延庆州归广东道管辖。
因为巡察御史责任重大,非进士不能出任,“大事奏报,小事立断”,使其权限极大,也令地方上那些举人出身的官员惧怕无比。
当然巡察御史犯罪,会罪加三等,这也是为充分保证监察的力度。
宋清道:“这陈御史,本官听闻过他的作风,听说其任上行事非常果断,无论是地方官员还是豪绅百姓,都对其敬畏有加,他怎么会……跑我们这儿来了?”
李未邵道:“或许恰巧碰到他轮守于京师左近吧……宋知县,您看……”
“快,想办法迎接,一定要招待好。”宋清神色紧张。
李未邵问道:“要不要先将张生员治病之事给叫停?这事至今没见什么成效,且此番陈御史杀气腾腾而来,就怕……”
“怕什么?本官初衷是利于地方百姓,岂有丝毫私心?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巡按要来,只管接待,就算他名义上乃京官,我只是区区一知县,好歹我与他品阶相同,何须惊惧?”
宋清嘴上这么说,但内心已充满担忧,悔恨当初非要支持张峦搞什么种药防疫,这下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
不过一日,陈烓便在一名仆从兼车夫,以及两名锦衣卫陪同下来到兴济县城。
明朝中叶巡察御史办差,多由锦衣卫协同,以事务大小决定陪同人员品阶和数量,而一般锦衣卫不过是军户,在没有私利的情况下只能靠朝廷所发禄米过活,且经常拖欠或折兑,只有这种出外勤的时候,才有一定机会捞取油水,且还要上交部分给上司。
一般的锦衣卫并没有配发鲜明的制服,看上去跟个平常的贩夫走卒没多大区别,甚至就连陈烓这样的朝廷命官,走到哪儿看上去也像是个平常人。
但知县宋清却很擅于识别并招待这些钦差使臣,亲自出面,以城内行馆招呼,并准备了一点见面礼。
陈烓也不多废话,与李未邵会面后,便直接召来宋清问话。
“在下自河间府连夜赶来,据闻你兴济为了防疫,居然听信市井妖言,以不知名的东西往人身上种,并以此来防病。不知可有此事?”陈烓语气冰冷。
宋清坐在那儿,自称跟陈烓平级的他这会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支支吾吾道:“是这么回事。”
“砰!”
陈烓愤而拍案:“你可知晓,历来因人痘之法而防病者,有多少无端染病而殁的?究竟是什么新奇的手段,竟能让你这般一地父母官都偏听偏信?出了事情,导致你一地时疫泛滥成灾,有多少百姓会因为你所谓的一念之仁而断送性命?”
“这……这……”
宋清一时无法解释。
一旁的一名锦衣卫建言:“上差,不如这就去拿了妖人,下狱拷问。”
“万万不可!”宋清身后立着听了半晌的李未邵急忙劝阻,“那是一位生员老爷,在本地素有名望。”
“生员?”
陈烓闻之皱眉。
在他印象中,考中生员就有了社会地位,距离士族阶层只是一步之遥,是什么人会这么不识好歹,跑去搞那些玄乎的事情?
李未邵这会儿终于体现出他被聘用的价值,替宋清解释:“这位张生员,出身名门,他的从兄乃是本地曾做过御史中丞的辽东张巡抚,与一般市井之人不同。”
“你是说……他是张中丞的……从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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