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村民们会渐渐消失。这么多年来,乌泥湾的常住人口已经在显著减少。这和低生育率有关,也和大量村民举家外迁有关。虽然他们当中许多人的户口还在乌泥湾,但是长年累月也不会见到人影。
城镇化进程下的乌泥湾,和许许多多其他的村民小组一样,被重组,被湮没在历史的云烟里。记忆中的乌泥湾总是湿漉漉的,春天的时候,天空总是下着小雨,轻飘飘的雨丝,夹杂着桃花的残瓣,可以从早上一直下到黄昏,也可以从初一下到十五,然后从十五下到初一。江南的春雨就是这么任性,而沙石铺成的泥土路面就像是刚刚放干水的泥塘,乡亲们从上面走过,总是会骂骂咧咧地说上一句:“真是造孽啊,这条路就没有干过。”
当然这话也说得不全对,夏天的时候,经过太阳曝晒,总会有干的时候。有一年,连续四十多天的高温烤炙,这条路就已经开裂。后来老爸和几个叔叔伯伯从河里捞上来一些沙石,又填了一次。记忆中这条路总是在修修补补,遇到夏天涨水的时候,溪水就会漫过路面,冲到水田里去。当然这也无关紧要了,因为只要有洪水,水田就会分不清这一丘和那一丘,经常会垮塌,会有上家的禾苗冲进了下家的水田里,将下家的禾苗直接覆盖。这样就不知道幸存下来的禾苗该属于谁家了,东家说这禾苗本来就是咱家的,等收割了就将水田复原,但禾苗不归你家。西家会说你家的水田冲下来直接就埋了咱家的禾苗,况且现在这些禾苗还到了咱家田里。就这样,吵吵闹闹,东家长西家短,几十年光阴就这样消磨掉了。
现在谁也不会为了几分薄地争得面红耳赤的了,老爸说:“曼婷你看,这些水田都荒废了呢,没人愿意种,守着这几亩田,还不如去工地上打个零工划算。”
“还可以种别的作物吧,空置在这里也不太好。”我想起以前风吹麦浪的样子,感觉眼前似乎有些荒凉。
“是啊,这样下去,好好的水田要成了荒地咯。前阵子倒是有个包工头说过来种烟叶,但是又嫌弃这里山太高,采光不够,会影响烟叶的质量和产量,我就寻思着把那几亩水田翻耕一下,来年种上水稻。这样就可以吃到自己种的粮食了。”
“也好,自家种的放心粮,农药化肥总会少一些的吧,吃了对身体好点。”
记得小时候,即使是冬天,老爸也会在这些水田里种上小麦,绿油油的望不到边。我们调皮的几个娃娃,会抽了麦杆子做成哨子,在山谷里吹着不成调的歌,那难听的声音连电线杆上的麻雀都嫌弃,拼命地朝我们叫唤,恨不得一个俯冲,将我们手里的哨子夺了去。
那些年的麻雀不在了,电线也从两根变成了四根。老爸乌溜溜的头发,现在已经花白,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老爸老了,从前挺拔的身姿,已有了明显的弯曲度。
老爸说:“那可说不准的,这得看情况,稻瘟病一来,不下猛药根本治不住,而且这些年的青蛙也少见了,要高产还得依靠现代化。”
“这么说种个稻谷也是个技术活哩,现在啥都离不开科技与狠活。”
老爸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我:“啥是科技与狠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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