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锋打来电话那会儿,已是晚上九点过,我正在筒子楼公共厕所冲澡。

相比北方,蓉城算不上寒地,即便连飘几天大雪,地上铺起一层积雪,只要一出太阳,很快就融化,也不结冰。

但是,这里的冷,很特别。

为此我们研究过,物理知识最丰富的胡东说,北方气温常常零下二十三度,但空气干燥,加之室内供暖,所以并不觉得多冷,反观冬天从不供暖的蓉城,空气湿漉漉的,属于干冷那种,刺人骨髓。

我没去过北方,却对胡东之词深信不疑。

冬天在筒子楼洗澡,纯属受虐,这里四面漏风,我冷得发抖,唯有边洗边嗷嗷直叫,亦或引吭高歌。

只要听到声嘶力竭的吼声,整栋楼的人都晓得三楼那两个河南小子在洗澡。

哆嗦抖动身子,提着水桶一溜烟跑向屋子,看见穿着厚实棉布睡衣的女邻居总是站在过道上,不知忙活着什么。

丰腴得过了度的女人朝我眯眼一笑,继而发出咯咯笑声。

每次我都不知她为何而笑,更不明白体重超过一百三十斤的女人为何拥有如母鸽般清脆嗓音。

尤其是,她那对本就不大的眼睛微微一眯,我就觉得自己仿佛没穿衣服般惶恐,于是不自觉地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捂着裆部,脚底生风,迅速跑进屋里,砰一声关上房门。

回到出租屋,我穿上衣服,发现手机有近十个未接电话,全是崔锋打来的。

我有不祥预感,晚上九十点钟是那家伙最忙的时候,怎会无聊得清叫唤呢?

事实也如此,那厮现正躺在医院。

我匆忙赶到医院,看见崔锋脸色苍白,憔悴不堪。

待问明情况,我禁不住笑出声来。

没有家属签字,医生不安排阑尾炎手术。

崔锋吓得差点尿了,说手术若不及时的话,会死人呢,“你小子若不及时赶到,那就等着吃席吧”。

那刻,紧紧抓着我手臂的发小,如同看到亲人,激动得双手发抖。

我蓦然心酸,笑容凝固在脸上。

十分钟后,崔锋被推进手术室打麻药针。

我站在厕所过道抽烟。

一位身穿手术服装的中年人走来,问我要根烟。

我认得他,是崔锋的主刀医生,于是开玩笑说医生也抽烟,不合情理呢。

主刀医生翻起白眼,说医生还吃饭,还喝水,还娶婆娘做娃儿呢。

我没忍住,咧嘴大笑,朝他竖起大拇指。

主刀医生神色恬淡,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这些混社会的,还是收敛些吧,最好找个正式工作好好过日子,别成天在刀尖上舔血,若有三长两短,爸妈不伤心才怪。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说我在港资企业搞销售,崔锋在做服务生。

医生也觉得奇怪,说崔锋住院体检时,发现病人身上旧伤不下二十处,基本上全是被钝器击打之后留下的淤青,总不可能是他自残所致吧?

我呆若木鸡,直到烟头烧着手指,方才忙不迭丢掉烟蒂。

手术很顺利,不到半个小时,崔锋被推了出来。

我守候在病床边,看着昏沉睡去的小学同学那张苍白英俊脸庞,鼻翼发酸。

崔锋没读多少书,初中二年级就辍学了,跟随街坊邻居来到蓉城漂泊,干过酒店门童,当过流水工人,去工地搬过转头,最艰难时还捡过废品勉强度日。

他最大愿望是在蓉城买房买车,办个城市户口,娶个城市姑娘,让崔家后辈有吃有穿有学上,不再到处闯荡。

我从未问过他为何去了夜巴黎上班,当然他也没主动提起,只说收入不菲,曾经还劝我也去。

这时,胡东来电,问我去哪里了,咋屋里没人。

我简明扼要说了事情经过,提出一个不大合理的请求,是否能让许春燕做饭,最好炖只土鸡,给崔锋补补身子。

胡东拍着胸脯答应下来,只是犯愁没地儿做饭。

我只好作罢,想来想去,最后想到了丁笑。

不到半小时,丁笑竟然连夜赶到医院,让我倍感意外。

我在医院门口接着网吧女老板,很是感动。

上楼时,我问她,这么晚跑出来,会不会引起家庭矛盾。

丁笑偷偷掐我一把,凑近我耳边悄声说,你龟儿子霸占老娘时,咋没想过会不会引起家庭矛盾?

我当时一阵苦笑,含糊其辞。

见到崔锋,丁笑当即红了眼眶,像个大姐姐,不断嘘寒问暖。

我顿时惊愕不已。

天呐,她是爱屋及乌吗?

这么下去还得了啊?

我当时很后悔,觉得不该联系丁笑。

奶奶的,去外面店铺买罐鸡汤不就行了吗?

乔不群啊乔不群,你这不是找根棍子捅自己屁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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