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力尽,连妖骨也随即脱手。
被赶来的阿鹊姑娘扶将着,周然的目光却死死盯着一直以传音阵法和吴城郡内沟通的龙首座。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若是如此,周然决计不能接受这种结果,他明明已经将战力分配到了极致。他明明将时间压缩到了分秒必争的地步,他明明连一点儿犹疑都不曾有就斩杀了一切。
他明明···
“什么结果?”
忽如其来的胜负感纠缠在心头,周然的声音都不自觉沙哑。他知道自己并非忐忑于城中人的生死,也不是对那些寥寥数面的熟人有什么关心,他只是觉得既然自己已经付出了如此之多的心力,那么他就理当得胜。
难道他不是天命所钟吗?
“有妖邪借江安丰的精血进了城,在井中自爆了,污染了水源。”
“呼,有解决的办法吗?”
“当然有,来之前我已经宣召了一批医师,刚好可以处理,只是要···”
“我知道周少侠你心系百姓···”
面对周然的异样,龙首座理所当然地想要宽慰这位功臣,但是周然却摇了摇头,并没有接受龙首座的宽慰和赞扬。
“周少侠已经力尽,我带他回去休息吧。”
尴尬的氛围并未开始就被阿鹊姑娘打断了,她虽然并不清楚周然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是她很清楚此时此刻的周然似乎并不太愿意和他人交流。
“也好,好好照顾他。”
暂且按捺住心中的猜测,龙首座也清楚现在肯定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只是稍加叮嘱就让阿鹊姑娘带着周然离开了。虽然吴城郡大患已除,但是剩下收尾还需要他来主持。
人心纷繁复杂,大乱初定便会生出事端,更何况是有世仇的磬门和楚中剑派。
选了车队中的一架马车,阿鹊姑娘将周然扶将上去,作为同样修行《长青延生精要》的灵修,她当然清楚能够让周然脱力到连长青灵髓也不能及时恢复,究竟是多么拼命。
所以当帘幕降下,阿鹊姑娘就俯身在周然耳侧小声询问,也不管软玉温香的环境能不能让周然冷静思考。
“为何如此呢?”
“不知道。”
略显沉重的阴影压缩了周然的视角,他索性闭上了双眼。说实话,他确实不知道为何自己要如此急迫,明明他并不在意这世间的所有。他只是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当做一场身临其境的VR游戏,想来应该是不在意的吧。
“你说,人会疲惫于自己所过的一生吗?”
“这我怎么会知道?”
娇憨地嗔怪周然提出这种不知所谓的问题,但是阿鹊姑娘想了想,还是附在他耳边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她确实从未想过这类问题,毕竟她打小也不曾遇到过与之相似的疑难,但是周然问的话,她还是愿意思考一下的。
“若是我的话,应当是不会的。”
“若志存高远,当不避于险途,不绝于逆境。这是阿爹曾告诫我的话。我的志向是成为明断世间一切是非的女侠,那么无论什么都不会令我一直沉湎于疲惫之中。”
嗅着那股淡淡的皂角的清香,周然却对阿鹊姑娘的话不置可否。他很清楚这大概算是阿鹊姑娘的心声,也是看出他此时消极状态所给予的鼓励。但是很显然,阿鹊姑娘并不能理解他所纠缠的因缘究竟是什么,也不能明白他到底在纠结什么。
毕竟连他自己都是似懂非懂的状态。
“你知道庄生梦蝶的故事吗?”
握住了阿鹊姑娘的手掌,从初见时,周然就觉得这是他见过最华贵的一双手,犹如玉质,毫无瑕疵。阿鹊姑娘脸颊微红,但是发觉周然只是握着,并没有其他动作,也就稍稍顺应,没有挣扎。
“我儿时可是听闻过不少话本故事,吴城郡有名的说书人,基本上都被阿爹请到家里,给我说过。”
“你所谓的庄生梦蝶,又是哪里听来的?”
“想听吗?”
“嗯,想。”
“昔日有位名为庄周的贤人,梦中忽觉自己成了一只蝴蝶,他沉湎于蝴蝶自由飞翔的快乐,所以不自觉忘却了自己是庄周。但是睡醒之后,却依旧记得自己曾经在梦中变成蝴蝶的经历,竟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那只蝴蝶,还是名为庄周的人。”
“这不就是哄小孩子睡觉的小故事吗?”
撇撇嘴,阿鹊姑娘有些意兴阑珊,这种寓言类的小故事,她早就已经听腻了。藏在故事里的道理再怎么高明,也于现实毫不相干,甚至都不足以闲聊时逗闷子用。
周然只好揉了揉她柔嫩的手掌,算是第一次对阿鹊姑娘提出了请求。
“你就当在哄我呗。”
“所以究竟是庄周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周呢?亦或是无论庄周还是蝴蝶,其实都是一场被他人书写的幻梦呢?”
“嘿,你现在躺在谁怀里?”
思考了一阵,阿鹊姑娘忽然弯起了嘴角,她将周然的脑袋继续往怀里推了推,然后非常严肃地问道。
“阿鹊姑娘。”
“你现在闭上眼什么都看不见,那你怎么确定你是躺在阿鹊姑娘的怀里呢?”
“···”
“我真是个傻子。”
如何领会不到阿鹊姑娘的意思呢,周然当然清楚阿鹊姑娘想说的究竟是什么。所以他坦然承认,深陷于那种无谓的纠缠之中的自己确实相当痴傻。哪怕他确实可能只是这个光怪陆离的世间的一个角色,也依旧是他凭借自我所操纵的角色,贯彻了他的自我意志,也是周然。
他既然是人,就会有情感,有阵营。
沉湎于此世间的纠缠并不会影响他的过去,因为过去也仅仅只是他人生的一部分而已。他无需为了维持穿越者的骄傲,而否定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关联。此时的他与这世间的其他人并无不同,他的胜负欲,他对于人命的垂怜,都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谢谢阿鹊姑娘。”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哼着儿时听过的小调,阿鹊姑娘伸出另一只没有被周然握住的手掌,轻轻抚顺怀中仙师的头发,就像是曾经小姑哄自己一样,想要将怀里的仙师哄睡着。
“乖乖睡觉。”
“好的,阿鹊姑娘。”
似乎从未有过此刻的安心,周然几乎是转瞬,就已经陷入了宁静的梦乡。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这样安稳地睡过了。他自觉自己与众不同,却深刻畏惧这样的与众不同会被他人发现,但是他也明白,只要他自己不曾坦白,谁人又能够猜测出他与众不同的原委呢?
更何况,以他如今的实力地位,也不会有多少人会针对他来刨根问底。
就好比,那些被周然谎称炼制护道法器却消失不见不知去向的金银。
“睡得真香。”
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周然陡然醒觉,然而他却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相当陌生的地方。明明之前他还和阿鹊姑娘同处车厢之中,但是此刻他却身处湖面之上。
澄澈的湖水随着周然起身的动作泛起波澜,但是他却始终没有落入水下的迹象,似乎有种莫名的力量在维持他和湖面的接触,任凭他如何动作都不会落水。
“你终于接受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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