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一号楼已被爆炸夷为平地,只有地面坑坑洼洼,被火焰熏黑的地基提醒着人们:它曾经存在过。
我们搬到了一号楼正后方的二号楼,透过窗前的玻璃,一号楼残破的地基格外引人注目。黄黑配色的重型施工车辆来来往往,清理这堆焦黑的废墟。嗡嗡的车辆行驶声和指挥者拿喇叭发出的号令扰得我们实在难以专心工作。但易俊教授却哑着嗓子告诉了我们一个虽惊人,但却最合乎当下现状的决定:
“再忍几天,只有二号楼的实验设备和一号楼的最相似。我已经和工程中心的人聊过了,‘生态虫计划’将由国家机器人工程中心接手,用于正面战场等……”
“啊?可这个计划凝聚了您全部心血!生态虫,是为生态而生的!您不难过吗?难道您忍心看着一步步培养大的孩子——成为杀戮机器吗?”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惊得从座位弹起,难以克制地向他发问。“生态虫”不仅是易俊教授一人的心血,而我,也不是张渝那种只注重经济利益的人!
“它们现在已经是杀戮机器了!”
易俊教授嘶哑着嗓音吼道,也拍案而起。他虽眉头紧锁,但眼神中却流露出浓得化不开的忧伤,嘴唇不住地抖动:
“我知道你心疼!我更心疼!但眼下光靠我们,已经控制不住事态了!这也算——”
他话锋一转,像失掉了所有力气,跌坐回座位,闭上眼,垂下头,双手无力地搭在腿上,颓圮的身影显得如此瘦弱:
“完成了老渝内心的一个遗愿吧!从初中起,他就……处处让着我,研发军用机器人赚大钱,是他从小以来的梦想!但他却……再次让着我……”
言到此处,他已泣不成声,几乎将腰弯了九十度,脸埋进双手中大放悲声。白色的瘦弱身躯不断抖动,仿佛每抖一下,瘦弱的身躯就变得更加瘦弱。秋雨默默走到他身旁,拿起纸巾为他拭泪。花白的头发刺痛我的眼,不止的悲鸣刺痛我的耳。面对这位既失去挚友又失去梦想的老人,我心中也酸楚不已,索性停止发问,将目光移向一旁的窗外。
窗外,一辆黑色轿车拐进研究所楼群,停在地基外的黄色警戒线旁,车内钻出几个西装革履的家伙,拎着黑色公文包向我们这栋楼走来。
用脚想也知道,那群趁人之危的混蛋找了上来!
我们下楼迎接,秋雨扶着易俊教授走到为首的西服男面前,那人说了些客套话后,从包里取出厚厚一沓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印着些字:
“这是计划移交的协议,请您过目。”
易俊伸出颤巍巍的手接过,右手手指边发抖边翻开第一页,动作极其小心翼翼,仿佛在拆一个炸弹。
“请您放心,国家机器人工程中心是国际上也赫赫有名的机构,协议绝对不会侵犯您的任何正规合法权利,绝不存在霸王条款或文字陷阱,如果您同意的话,请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他取下西服左胸口袋外别着的黑笔,恭敬地递到教授面前:
“请——”
签字完成后,我明白这位年过古稀的学者,已经在自己孩子的坟墓上,理想的坟墓上,拍下了最后一锹土。
他们走后,秋雨扶着教授去休息,我拿着望远镜站在二楼窥视着他们。他们一改刚才的庄重与悲痛,有说有笑地交头接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到研究所看了一场演技精湛的喜剧呢!
突然,有人回头望向我,我连忙离开窗边,又意识到这么远的距离,仅凭肉眼不可能看到我在干什么,于是又举起望远镜。下一秒,我感到口干舌燥,双腿发软,双手紧紧抓住望远镜,手汗早已将其打湿,但我握得更紧,生怕手一抖把它丢到窗外:
该车副驾驶位置的窗户落下,一名头发花白的大鼻子老者探出头来,貌似在询问些什么,紧接着他哈哈大笑,挥手招呼大家上车。
有人没下车!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我认识他!
他就是州政府派出的到我们研究所参观生态虫实验的人员之一,投资方代表人物——财政官员尤金!
“骗子!全是骗子!我还以为你们是真心为生态考虑!没想到你们是故意这么做!你们早就料到这项技术的无限潜力,早就料到灭世众最终会盯上这个技术!”
“但你们放之不管,之前州政府专家来劝说我们时我就感觉不对劲了,为什么你们会对一个不稳定性如此大的机器人感兴趣……原来你们早就和工程中心沆瀣一气!”
我无力地放下望远镜,想着自己和导师们的心血被人以一种“巧妙”的方式骗去,直感到天旋地转,“扑通”瘫坐在地上。
“‘生态虫’,哈哈,这名字真讽刺……”
我以为打击会就此结束,至少工程中心的工资不低,而他们早就盯上这个项目,我们又将作为去那工作的相关技术人员。从此以后我将不再是寒门出身的穷小子,将摇身一变为易俊教授眼中“门当户对”的金龟婿,拿着不菲的工资和秋雨安度余生。
但我又错了。
三天后,我们搬到了国家机器人工程中心的园区。我们的实验室是一栋三层独立小白楼,楼外竹树环合,前后都被半圆形的荫绿草坪包围。草坪上几乎低到地里的自动洒水机每日都旋转不止,水珠晶莹剔透,在烈日下纷飞,画出道道亮眼的彩虹。室内窗明几净,白色一览无余。各类研究仪器摆放规整,一尘不染。整栋楼已实现智能化服务,从清洁到起居都有机器人服侍,人们只需做好一件事:
研究。
环境比以前研究院好得让人流连忘返。
但易俊教授并不开心。
他每天除了闷头工作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时房门没关严,我路过时偷偷瞟几眼,发现他驼着背一边流泪,一边在电脑前打字。他终日沉浸在知己死亡、梦想破灭的痛苦中,对我和秋雨越来越亲密的交往也不再干涉,这对我俩来说,也不失为一种好事。
周日下午无事,我和秋雨去布拉格广场逛街,这是本市有名的大商业区之一,位于第六、第七大道交汇处。这里高楼耸立,姿态万千,处处充满视频屏幕、LED标志和霓虹灯秀,酒店、剧院、主题公园、购物中心等一应俱全,店铺超过八百多家,是情侣消费的不二选择。
我们抵达时是下午七点多,灰白色大理石铺就的广场上依然人来人往,有的喂鸽子、有的赶路、还有的在摆摊卖东西。在这之中还夹杂着一些花花绿绿的颜色————穿着毛绒皮套卖气球或找人合影挣钱的扮演者。
我们前面不远处就有一只粉色的大兔子在卖气球,几个小孩围在它身旁蹦蹦跳跳。
但我却总感觉有些不安,背后老是泛起阵阵凉意,就像有双邪恶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我。我打了个寒蝉,回头看去,不远处一家橘色小店的方形屋顶上,一个白色的脑袋正盯着我,看轮廓像一只猫。我拉着秋雨赶紧走,却发现脚下始终有一道狭长的黑影,从我们前方蔓延,像要吞掉整条大街,我再次回头,却发现是刚才那只动物背对着太阳一动不动,这个奇怪的家伙!
又走了几步,秋雨突然提出要上厕所,于是我站在公共卫生间门前等她。十几分钟后,毫无动静。我有些不安,联想到几天前的袭击,掏出手机准备联系她。
“啪!”
“啊!”
有人拍我肩膀,我差点没把手机扔在地上,回头一看,秋雨回来了:
“怎么了?”
“你怎么这么久?”
“里面人多嘛!”
我笑着摇摇头,看来是虚惊一场。我们臂挽臂又走了一段距离,准备找个餐馆饱餐一顿。一路上我们拍了点自拍,拍到第五张的时候,我发现了异常:
有人跟踪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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