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大胜奶奶力持镇静才捺住了心头的生气,回到自己屋里。

她那宝贝大孙子大胜刚才又要求他父亲让他去作一次短期旅行,并说当天傍晚便打算动身。他父亲知道管不住,只得愤愤然回答说:“去吧!”随后,李国安转过背,把两条眉毛在额头上耸得高高的,接着说:“孩子大了,管不住了。”

李家阿奶回到自己的屋里,着实安不下心来,又走到门前,她狠狠地说了这么一句:“未免太过火了,一走就是两年多,回来也不跟我们说去了哪里,找到人没有,做了什么。”继又问这么一句:“究竟他又要去什么地方呢?”她仿佛窥到了他孙子心中某种不大说得出口的隐秘活动,一个若隐若现的少女,一次幽会,山上隐秘的贼窝,毕竟他这次回来,带了不少银两给家里……老人家人虽老了,心里却是一点不闲着,成日家搬弄是非、刺探隐情,数十年如一日,村头祭神的那间小庙,就是她信息汇聚传播的主要据点。因为她跟祭祀的婆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总是走得很近,村里人敬畏祭祀婆婆的同时也就对她的话语多少有些忌惮。在这个村子里啊,祭祀婆婆的话就是天意,顺者昌逆者亡。一并,李家阿奶也连带享受着权柄带来的尊荣。

因此她被一种要摸清底细的饥渴所俘虏了。再者只能她说别人闲话是非,怎么能让其他老太婆对她们家指指点点呢,说她大孙子当了山贼,睡了娼妇——就像是在打她的老脸,这是她绝对受不了的。

这种强烈的好奇心所引起的激动有点超出她的承受能力。可是她又找不到其他更多准确的信息来源,为了使自己得到消遣,她便专心于自己的纺车,只见她左手持棉花捻,右手摇动摇柄,一边纺纱一边一边哼着哄孩子睡觉的童谣。不过一个人心里不清净,终归都是枉然,重复性无聊的工作,更使老太太心里烦躁起来。她在她的炕上一直坐了好几个时辰,房门忽然开了。老太太抬起她的鼻子,一个水灵灵的胖胖姑娘出现在她眼前,正向她飞奔过来。她发出一声幸福的叫喊。人老了,又素来出了名的护犊子,又是阿奶,见到这粉团似的满脸堆笑的孙女,任何烦心事在这一刻也消减了大半了。

“我的宝贝孙女,你怎么来了!”她一边说一边停下手中纺车。那少女进门见了老太太,不过规规矩矩说了几句,便除去抹额,脱了外袍,拉了靴子,便一头滚在老太太怀里。老太太便用手满身满脸摩挲抚弄他,少女也搬着老太太的脖子说长道短的。

老太太便一长一短的问女孩,今儿跟着二哥哥学了什么字,镇上的戏文好歹,昨天吃的酒席如何等语。老太太道:“初儿,你大哥哥又要出远门去了,阿奶好生担心。”说着,又拿个枕头来给她枕在自己怀里。

初儿听说便立刻坐起来,说道:“为什么?大哥哥还没带初儿好好玩玩呢。他又要去哪里啊?”

“阿奶也不知道咯。”

“那初儿去问他。”初儿睁着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

“傻丫头,你大哥哥大了,有自己心事了,不会告诉我们咯。”李家阿奶叹着气说。

初儿便拉着她的手笑道:“阿奶放心,大哥哥最疼初儿了,初儿去劝他留下来不走,和我们在一起。”说着又上前抱了抱阿奶。老太太走到她的柜子旁,开了抽屉,把她珍藏的点心给她爱的孩子。初儿是正月初一生的孩子,从小没了娘,是她一手带大的,所以跟她格外亲昵。

“大哥哥,你至少得再跟我们待上几个月,过了中秋节再走?”初儿见大哥执意要离开,只得央求他多留几个月过了团圆节再走。

“初儿乖,我今晚就得走。”

“不行!”

“大哥有急事。”

“什么事?比家里人还重要吗?那你要去多久?”

“……”

“留下来,大哥哥,求你了,娘死了,阿奶上了年纪,爹爹一个人照顾整个家很辛苦,二哥还在读书……你怎么忍心……”

“初儿,哥想留在家里的,但是真的有性命攸关的事儿……我得去看看……等稳妥了,哥再回来帮爹收庄稼。”他蹙着眉头,接着说,“这点小钱,你拿着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他放了十来个钱币在她手心里。

“不行不行不行!我去让爹不让你走。”她扭着哥的袖子不放手。

大胜拍了拍她的头。

“大哥要去哪里不能告诉初儿吗?你是不是骑着马出发呢?”她问他。

“哥去的地方不是很远。”

“那哥告诉初儿是哪里,初儿可以去看你。”

“哥不能…”他拿开她的手,转身去收拾行李。

“李家阿奶,你们家大胜要去龙泉镇做甚啊。”

“你怎么知道的?”老太太问着这个婆婆,这时她那好奇心陡然被搔着最痒处了。

“我儿子跟我说的,他在驿站当伙计嘛,说大胜到驿站租了一匹马。”

“后来呢?”

“我儿子在租单上看到了他的目的地。”

“龙泉镇?”

“是的,龙泉镇。”

“这小子!”李家阿奶喊着说,“嗐!大了有主意咯!想去出外闯闯做生意。你说说!这次回来就给我买了不少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咱们乡下人哪里用得上这些了,不像话!”

“孩子孝顺好啊,跟我们家栓宝一样。”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