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父女,即便再不和,对对方也是多有了解,他的那点心思,陈扶莲怎么可能不知道?

看着举手投足间尽显温润儒雅的沈知廑,陈扶莲只走近,淡淡开口:“此番时疫制出良方是医馆各位大夫一起努力的结果,女儿不敢独吞功劳,望父亲言辞准确。”

见她油盐不进,碍着有外人在场的原因,陈怀桂不好发作,极力忍住心中不悦,道:“小莲,我知你怨我当日所作所为,可那都是为父的无奈之举,你该体谅才是……”

“父亲,”陈扶莲打断:“俞王殿下不辞辛劳为我们带来救命物资,您就让人家一直站在城门口听你这番言论?”

言下之意是场面客套已然做足,六皇子怎么说也是皇室中人,再不干正事才会对他这做县令的产生诟病。

听她这样说,陈怀桂收起一脸的假惺惺,对沈知廑一笑,“下官教女无方,让殿下见笑。”

边说边为其一行人让开路,“从接到您的来信开始,下官便日日盼着您的莅临,住所早已收拾妥当,比不上贵府,只愿您不嫌弃便好。”

“承蒙您的信任,本王能来此见见芜州的风土人情,”沈知廑看一眼陈扶莲,“陈县令把女儿教导得很好,您那样说未免自惭形秽,至于住所,”他一脸无所谓,“有就行,本王不挑。”

混迹官场多年,陈怀桂立马接腔:“都言俞王宅心仁厚,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沈知廑淡笑不语。

一行人在路上闲聊,别看芜州地方小,这里的官员们却一个赛一个的精,既不会让场面冷淡,说的话也不会让人厌倦。

大大小小的官员簇拥,把沈知廑一行人送至提前准备好的宅院。

有了充足的物资,病患所需药材匮乏以及城中粮食紧缺问题迎刃而解。沈知廑带来的人每日在旁辅助医馆大夫,还有陈怀桂安排的人,不管他是否出于好心,总归是来帮忙的。

过了十来日,医馆中病患越来越少,直至确定最后一位已无性命之忧,才宣告这场灾祸最终彻底结束。

关了近三个月的城门终要开了。

开城这日,天不亮冷清许久的街道上便已布满灯火,来来往往的摊贩穿梭其中,提前去抢自己属意的摊位。每家每户大开屋门,在房前燃烧艾草,燃尽以清水冲洗,意为烧尽所有邪祟、冲净所有污秽。

随着“吱呀”一声,厚重的黑漆城门被几名身形高大魁梧的官兵合力缓缓拉开。

注视越来越亮的前方,众人瞳孔中的光也越放越大。

最后一尾“吱呀”声消失,城,开了。

这便意味着城中人终于可以不用躲在家中成日提心吊胆,终于可以像从前一样走街串巷闲聊畅谈。

百姓们欢呼雀跃,纷纷涌入街道,享受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街市上热闹非凡,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虽还是恢复初期,但商贩们皆摆出了各色各样的商品:新鲜的蔬菜水果,香气扑鼻的糕点,精美的珠环首饰……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顾客来到自己中意的小摊前,商贩们热情地招揽着,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孩童们在大街小巷里奔走追逐,嬉戏玩耍,笑声不断,尽情享受着独属于他们这个年龄的快乐。

大人们则在旁含笑注视着自己的孩子,感受着这份难能可贵的幸福。

街市上的杂耍评书都支了起来,众人围在一起观赏聆听,不时发出阵阵喝彩。

一派升平热闹,全然不见之前的萧条低迷。

今日开城,一向喜欢凑热闹的禾满怎么可能会错过?

一大早她便跑去医馆想看看陈扶莲在不在,原本只是去碰碰运气,没想到她真在,于是就兴高采烈拉上她一起出来了。

刚开市,百姓们被关了三个月早已憋屈不已,因此虽还是大清早,街道上密密麻麻地全挤满了人。

两人顺着人流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市上,时不时听听路边的评书,看看街头的杂耍,瞧见稀奇古怪的东西了禾满便硬挤进人群非要看一眼,合她意哪怕价值百两也要拿下,若是不合她意,出来后只轻嗤一声“也不过如此嘛”。

就这样,两人竟游荡了大半日才找到一家酒楼进去歇息。

“莲姐姐,你可真厉害!”禾满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托腮,满脸崇拜地看向对面人。

听到她的话,陈扶莲抬头看向她,“为何这样说?”

“短短一夜就排查掉只剩十几种毒药,之后又是蒸衣灭毒又是制作药囊分给百姓们佩戴的,若非如此,即便后有俞王支援,百姓也是很难挺到那一日的,更莫说还有今日之盛况,这厉害程度简直是可以写进话本子供世人传唱的了!”

说完,禾满双目含星看向对面这位年轻女大夫,嘴角更是抑制不住地上扬,仿佛看到了真神一般。

“阿遥这话可就是捧杀了。”陈扶莲笑了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怎是捧杀?”

“《毒解》是你拿过来的,找到毒源并非我一人之功,至于蒸衣和药囊更是搬用古书,况且给俞王去信也是你的主意,怎得就是我厉害了?”

“是你初期的临危不惧才会有后来的力挽狂澜,若是一开始就乱成一锅粥,那即便后来找到解药、得到援助也是于事无补。”

“莲姐姐,你就不要谦虚了,你的厉害众人皆有目共睹!”禾满一脸正经道。

“医者仁心,这是我从小便学到的道理,救死扶伤也是医者的职责。能救一人,便救一人;能救十人,便救十人。这实在谈不上厉害。”

“可医者仁心,不仅要对病者仁心,也要对自己仁心啊。”

听到对面人这般说,只见适才还云淡风轻的女大夫脸色骤然一变,但又很快平静下来,淡淡开口:“阿遥此话何意?我不懂。”

“先爱己才能后爱人,”禾满一针见血,眼神间满是锐利,仿佛一眼要把人看穿,“莲姐姐是不懂,还是不想懂,亦或是,不敢懂?”

陈扶莲扯了扯嘴角,“阿遥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莫不是累傻了?不如我们现在回去吧。”

她起身欲要离开,禾满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衣袖迫使她动弹不得。

“莲姐姐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对你说,我们是朋友,你要是有任何不开心不痛快的都可以来找我,我的肩膀随时为你而留,我的怀抱也永远为你而敞开。”

陈扶莲回头,木讷地看向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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