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田海涛后来左胳膊吊了一个多月,脑子里嗡嗡响了大半年,但他有些时候很怀念那次的受伤。

他第一次住进了工地上的救护帐篷,第一次连续十天都能吃到鸡蛋,第一次到了运河县城住到县医务所里,第一次打了叫做抗生素的用针管子推的针,也第一次跟县里书记握了手。在跟书记握手的时候,他知道他不算个人英雄主义,而是工地上真正的年轻英雄,为了县上水库建设不怕牺牲的英雄群众。

当然,年轻时候他偶尔也闪过后悔的念头,从那以后,考不好试是不是因为那次受伤人被摔坏了脑子人变笨了?

不过他觉得自己学校里学的也够用,学习好的郑济国后面不也就混成那个样子,想想他在后半生的经历也就释然了,书也不能读多,读多了就愚了。

田海涛出院时水库基本已经干完了,工地上的劳动力们大都返回,田海江来县医务所将他接回。

刚回到家进到院子里,正碰上四弟田海峰拖起一个镢头要往外走,他人刚长到两个哥的胸口,还没镢头长,拖着镢头晃晃荡荡。

“这是干啥去?”田海涛有些奇怪。

“队里要家里交,咱娘让俺把这个交上去。”

“四孩,先放那里,过一会二哥交过去。”田海江皱一下眉,把镢头接过去。田海峰当然听得民兵队长二哥的话,放下镢头冲出院子玩去了。

田海江知道,昨天大队支部开会,决定队上要炼钢,布置了每家要交十斤粗铁上去。他一早出门去县里接三弟,跟娘没来得及商量,镢头应是白天她娘从家里翻出准备上交队上的。田二婶此刻在食堂里准备晚饭,这段时间队上食堂改为只管一顿晚饭。

食堂晚饭是生产小队几十户人家拢在一起,田海江在那里没有跟娘太多言语,等全家吃完回到屋里都躺上了炕,他开了口:“娘,咱不能只交一个镢头给到队上啊!那根本完成不了任务。”

田二婶回道,“家里没啥铁家伙了,本来都合作交公了嘛。原来两口锅,大锅已经在食堂里给大家伙做饭,还有一口小的这些天终是要用的。”

“咱家不还有一个摊煎饼的鏖子!这个可以交!”

虽然没什么力气,田二婶的声音还是提了八度,“那个鏖子是你姥姥给俺带过来的,好歹也算个娘家的嫁妆,不能够一点不留!”这个声音在黑黢黢的屋子里显得有些刺耳。

田海涛认为自己已经有能力加入到家中大事的商议,“二哥,我觉得这事不急着弄,烧窑的事情大队里没有人会搞,要等县上的技术员来指导,等等看看再说。”

田海江的语气中开始带着火气,“宋书记让我管咱生产队炼铁材料的催收工作,咱家都收不上来,我咋能管大家伙。”

“全大队人都知道咱家的情况,别说二十斤,掘地三尺也掘不出三两钉。”田海涛说。

“一个鏖子总是有个三五斤,哪还止三两。”

“那你把娘也一起交上去,当柴火烧吧。”田二婶冷冷地一句话,结束了一家人的冷言冷语的争吵。实在找不出办法,几个人暂时就让矛盾搁置了。

鏖子的讨论在夜里虽然被搁置,但它却像一颗种子种到了田海江的心里。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思量他娘思想落后,不识字的农村娘们儿没文化,上了几天的识字班,觉悟还是跟不上国家形势的发展。但他也明白这个鏖子是家里最后一点可以交公的家产,如果交出去那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挖了娘的心头肉。

矛盾看来是无法解决,不过这是家庭矛盾,大而化之属于人民内部矛盾。

接下来的两天里,家中平安无事,田海江天天带着三弟到大队东面的小坡头下面跟着几个人砌砖搭窑,准备着几天后技术员到村里开始的炼钢。

几天的时间,小坡头下一溜堆起来密密麻麻百十多个小高炉,田二婶也被分配到村炼钢厂三八连里做柴火分拣。县上的技术员等不来,田海江和村上几个初中毕业的知识青年,从公社里找到一本炼钢的书,开始带领大家自己炼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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