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先生抿了口茶,继续讲他的故事。
尚先生以为能在白隐寺住到死,一日傍晚,腹部升起一阵剧痛。
本以为和往常一样睡一觉便能恢复,没想到疼痛愈演愈烈,五脏六腑像是被搅拌器混合在一起而后又从肚子里狂扯了出来,那种极端的痛苦无法用语言形容。
病是看不起的,只好忍着疼痛,等朋友知会三哥,看能不能想办法让大夫过来看一看。
疼痛使尚先生彻夜未眠,那晚人生开始倒带。从儿时到长大再到如今,尚先生做过的所有事如电影般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
有悔恨、有懊恼、有苦难、有饥饿、也有幸福、有满足,虽然大半辈子都在困苦中度过,但在白隐寺与志同道合的友人们度过的时光最开心也最快乐,便是死而无憾了。
翌日傍晚,朋友领着三哥和大夫前来。
大夫用手绢死死地围住口鼻,进门前左看看右瞧瞧,进门之后李大夫把药箱放在地上。
把了一脉后,过了许久才挤出几句话。
大而散,有表无里,涣散不收。无统纪无拘束,至数不齐,或来多去少,或去多来少,如杨花散漫之象。
李大夫语毕,弯着腰在药箱上写了一个缓解疼痛的方子,而后立即收拾东西走了。
留给整间屋子的是无尽哀伤,尚先生反而会心一笑,还在安慰他们。
尚先生得知自己时日无多,反而轻松不少,至少不用再为五浊恶世的生灭和欲望烦忧了。
大家相拥而泣,泪水在脸上留下腐蚀之痕。
三哥在尚先生耳边轻语,半个月后,在塔阔贝港口有一艘前往诺亚马里逊的扑扑船,听说船上全是达官贵人,他们刚好缺个厨子。
尚先生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最是了解这些人的习性。
最后的日子在船上看看风景,也好过在这等死。总之有这么个事,去或留,由尚先生自己定夺。
三哥讲话总是很直白,在油嘴滑舌的宫里呆久了,尚先生最喜欢他不拐弯抹角的样子。
这一听,便下定决心去了。
次日,三哥把抓好的药给尚先生带着,旁人问起就说是治便秘的。
“你哥哥真好,他要是发财了肯定会带你的。”
辛叶鱼忍不住嘟囔了一声,还是被听到了。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可我们家穷的叮当响,也没出现过兄弟反目的情况,也是种幸运吧。”
尚先生把思绪拉回来,继续刚才的片段。
尚先生没坐过船,更没去过除了村子以外的任何地方,就当作是人生终末旅行吧。
半个月后,尚先生登上扑扑船,两排面容狰狞的刀剑客在船上待命,就像会有一场恶战似的。
除了船长,没人知道此次航行的终点是何处,每个人都有秘密,问多了怕他们起疑心,这些疑惑埋在心里就好。
与宫里不同的是,船上相对自由,没有那么多的规规矩矩。
有时把贵妇哄开心了,能多得几个赏钱。虽说钱对尚先生来讲已如废铁一般,但还是得收下,可不敢得罪人。
在海上,一晃就是几个月。
尚先生已然习惯船上的生活,万幸的是没有晕船,活干得也不错。
就是不知要在船上呆多久,要是拖个一年半载的药都不够喝,于是把每日药量减少了些,只要能制住疼痛就行。
每到一个港口,扑扑船停靠补给。
日子也如往常一样,如落叶一般散乱的飘着。
一日傍晚,尚先生洗好碗筷,清理完厨房准备休息片刻。
听到两个人在甲板上争吵,悄悄地躲在远处吃瓜。
‘你真不应该过来的,出发前算了一卦,此行凶险万分。’一人说。
‘你别这么迷信,我们与对方飞鸽传书交流过,绝对可行!’另一人说。
‘你看这都多长时间了,都没个盼头,整天在这茫茫大海上浮着,望不见尽头,连一艘船都没见过,多可怕啊!这几个月真是老天庇佑,下的雨也不算太大。万一哪天遇到个大风大浪的,人还没到,小命先没咯!’
‘诶!我说小弟,你能不能别这么晦气啊,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还有半个月马上就到。就连天上飞的苍鹰都看不到海的尽头,何况咱只是个人呢。’
‘大哥大哥,别气了,我知错,是我太浮躁,对不住对不住。’
对话进入尾声,吸入一口凉气,不小心咳了声。糟糕,被发现了,尚先生赶紧躲到底层去。
还好尚先生个子小,哪儿都能钻,他们闻声追到了底层,尚先生躲在一堆煤后面,顺带把脸、胳膊、腿都抹上炭灰。
他们找了一会什么也没发现,嘟囔着可能是耗子,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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