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人前一面,人后一面。说的比唱的好听,干得比大粪还臭。

在处理老头树问题上,大家意见一致,但在具体方法上卜元与高广发生了分歧。

县林业局“准伐证”下来的第二天,卜元的两个表弟就捷足先登,登门拜访了。一个是与金大浪一奶同胞的亲弟弟金二浪,一个是金二浪的叔叔金难换的儿子金骇浪。人们说金不换的两个儿子都没有承袭金家老一辈人勤劳善良的传统,而是遗传了张桂芬娘家人凶恶残酷的基因。张桂芬的老子、哥哥在日寇侵华期间,为了保住自家的财产性命,屈膝投靠日本鬼子,甘当汉奸走狗,为主子通风报信,残害抗日志士,干了不少丧天害理的坏事,八年抗战胜利后,张桂芬张皇出嫁,成了杨家少奶奶,罪大恶极的张家父子被镇压后,又转嫁到金家,才有了金大浪、金二浪两个儿子。

金二浪没有哥哥金大浪那么霸气,但比金大浪更心狠手辣、阴险狡诈,一张土灰色的刀条脸,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一双闪烁的三角眼,从来就不把旁人放在眼里。金骇浪是金难换唯一的继承人,从小就跟着金二浪玩耍,狐假虎威,很听金二浪的指挥,是那种见便宜就上,有贼心没贼胆的货色,一旦见了好处,就变成见了血的狼羔子了。听说村里要处理树木,金二浪就约了金骇浪到表哥家来了。

李连玉知道金家弟兄的为人,不愿意得罪他们,热情让座,递烟倒水。卜元问:“你们两个相跟着来,有啥事儿?”

金二浪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有事求你了!”

“啥事?”卜元问。

“听说村里要处理杨树,俺想弄几棵打几套家具,。”金二浪直截了当地说。

金骇浪急忙跟着二哥说:“俺是又批屋地又盖房子,当然得仰仗表哥连木料一块儿解决了。”

卜元“哦”了一声说:“俺明白了,你俩都想买几棵树是吧?”

李连玉急忙帮腔:“难得你表哥有这芝麻大点权,还能不为自家兄弟办事?公理公道的,还不由着你们尽眼儿挑!”

金二浪白了表嫂一眼说:“啥公理公道?表嫂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俺要是有钱,还用的着找表哥?”

卜元明白了,他们这是想白要哩。俺哪能开这种后门儿!就说:“二浪,如今不同于从前,是众人当家,又不是俺一个人说了算,你要实在没钱,俺可以先给你垫上,等你啥时候宽裕了再还俺。”

金二浪失望了,生气了,嗓门儿提高了:“俺不用你垫!真没想到,俺这热脸贴在冷屁股上,娘的,离了你卜元俺还没办法弄几棵树了?骇浪,走吧!咱不求他这当官的!”

卜元望着悻悻然出去的两个背影,骂道:“金家弟兄没一个好东西!”

高广在村委会上提出了:公开标价,自愿申请,抓阄决定,不卖人情树的原则,卜元嫌麻烦,说:“树是咱村的,卖给咱村的人,谁买谁掏钱,何必费那么多事呢?”

高广说:“咱们是新班子,要有新章程。往年卖出去的树,没有几棵是下过辛苦植过树的村里人,群众都有意见,咱这样做,从价格到买主都是公开透明的,完全符合上边的要求。”

卜元说:“谁要谁去挑,挑了卖了,何必脱了裤子放屁,多费那道手续呢?”

高广说:“如果挑剩下怎么办?”

卜元说:“俺犟不过你,就依你说的办吧!唉,太啰嗦了!”

会后,村委会全体成员都到村东树林里,实地查看,根据树株直径、高度,经过公议,明码标价,编号登记造册。第二天经过申请人当众抓阄,按号决定某树归谁所有,村委会限定时间,交款后由护林员何水清监督伐树,事情办得十分顺利。

谁也没有料到,已经卖出去的树,一夜之间被人偷伐去九棵。

护林员何水清在战场上负伤致残,大脑思维出了问题,但对党的忠诚没有丝毫松懈。他对那片林子非常了解,二百八十一棵树,哪棵高哪棵低,哪棵长什么样儿,他都了然于胸。每天清晨,他呼吸着树林里的新鲜空气,听着枝头鸟儿鸣啭的歌声,别提心中有多舒坦了。可今天他的心情却有点沉重,他抚摸着每一棵树干,呼唤着它们的名字,喃喃自语:“大块头,二胖子,歪脑袋,三叉子,双生子……你们好歹都成材了,应该去为人民服务了!可俺就是舍不得你们啊!”

突然,他发现靠古城根儿那一溜“排头兵”不见了,急忙跑过去清点了一下,地上散乱地扔着九棵树头,树干不见了,还有一棵完整的直挺挺躺在那儿。何水清震怒了,大声呼叫着:“谁干的?谁干的?!”他拍打着躺在地上的那棵大树问道:“大个子,你是班长,你是怎样带兵的?你的战友都牺牲了!你你,你怎么躺下了?凶手是谁?是谁啊?”他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慢慢冷静下来:“唉,不能全怪你,你也不是躺下了吗!”他想找出凶手,便在这片狼藉的土地上寻找线索,终于在那个“班长”脚下,发现了几个凌乱的脚印和一滩肮脏的血迹,“弟兄们,等着,俺给你们伸冤报仇去!”他风风火火地找卜元去了。

卜元、高广、刘和等勘察过现场,根据地上留下的血迹,断定伐树者受了伤,至于树木被运到哪里,公路上车印儿太多,无法辨认。只好到派出所报了案,安排民兵们加强夜间巡逻,一旦发现蛛丝马迹,好协助派出所破案。

究竟是谁干的呢?

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辆没开灯的拖拉机停在村东树林边的公路上。两个黑影带着明晃晃的锯子钻进树林里。其中一个压低声儿说:“就这几棵。俺白天来扎过盘子,就看对这一排溜了,抓紧点,锯吧!”两个人蹲在树下,吃力地拉起大锯来。呼啸的风声夹着嘶啦嘶啦的锯声,在林间回荡,轰隆轰隆的树木倒地声一连响了九次,两个偷伐者把倒地的树冠扔到一边,把树干截断,一截一截抬起来,装到路边的车斗里。“二哥,走吧,俺累得一点劲儿都没了!”另一个问:“几棵了?”回答:“九棵了。”“来,凑个整数儿,再锯狗日的一棵!”

两个人又走进树林里,嘶啦嘶啦的伐木声又响起来了。

这时候公路上摇摇晃晃走来一个人,嘴里哼着走了调的山西梆子:“哎呀!咣齐咣采咣!顾不得头戴乌纱帽,顾不得身穿蟒龙袍,老王爷在世待我好,岂可把忠心一旦抛!儿郎们!与爷……”

两个偷伐者听到公路上有人嚎叫,顿时慌了手脚,正要逃跑,轰隆一声,第十棵大树倒了下来,树干儿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一个人的脚上,疼得倒在地上打滚儿。吓得另一个呼叫:“二哥,怎了?”

大路上走来的是醉驴儿,不知在哪儿喝得酩酊大醉,半夜三更在公路上撒酒疯儿,他似乎听到一声震地的响动,似乎听到“哎唷哎唷”的叫声,朦胧之中似乎看到一条黑影儿手持明晃晃的利刃,向倒在地上的人下手。他以为那是绿林好汉在拦路抢劫,行凶伤人哩,顿时吓得真魂出窍,大叫一声:“杀人了!”连滚带爬,逃之夭夭。

倒在地上的是金二浪,被砸伤的脚钻心地疼,嘴里哼哼着骂道:“娘的,碰上醉驴儿了。骇浪,快扶俺一把!”

金骇浪俯下身来问:“二哥,伤哪儿了?”

“脚!俺的脚!哎唷!”

金骇浪伸手一摸金二浪的脚,湿乎乎的,凑近了一看,大吃一惊:“娘呀!出血了!这可怎办啊?”

金二浪咬着牙坐起来说:“快走!要是醉驴儿把人引来,咱俩就全完了!”

金骇浪害怕了:“对,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背着金二浪上了拖拉机,猛踩油门,呼隆隆开着拖拉机从公路上消失了。树林里大风仍在呼啸,只是缺少了伐木声,显得有点单调。

黎明前,几声狗吠,金骇浪把金二浪背回家,睡梦中的薄嘴皮儿,一见金二浪那血糊邋遢的脚板,呲牙咧嘴的样子,登时吓傻了,惊叫道:“娘呀,这是怎的了?”

金二浪马上用手捂住她的嘴巴骂道:“嚷啥哩!你这败家娘们儿,想让全村人都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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