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串话:男人活个调夺,女人活个俏嗦。老要精神,少要安稳。

高广这段时间忙着两件事:一件是奉了镇党委书记刘祥之命,到其他先进乡镇取经,编写适合本镇情况的村规民约;一件是想把村东滹沱河畔葫芦洼那大片河湾滩涂改造成水稻田。

“村规民约”有榜样可据,无非是把“五讲四美三热爱”根据村情民意,更加具体地逐条解读,起到警示作用,规范村民的言行举止,达到寓教于乐的效果。初稿经领导审查修改,定稿打印,挨家挨户发送,家喻户晓,可谓不辱使命,圆满完成任务。

可在滩涂开发利用问题上,卜元抱守成规,表示反对:“说起种稻子,苟书记最清楚,当年为了响应上级号召,几十亩河滩地成了试验田,年年试验,年年失败,不知浪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就是不见收成。吕耕田在县里吹下牛,请来记者,把巴掌大一片稻子,拍成丰收美景,劳模大会上披红戴花,带回一面锦旗,算是给村里争了光。结果是这么穷的一个村子,被定性为摆脱贫困的富裕村,从那以后,再也得不到上边的关怀了。眼瞅着别的村子又是发救济粮,又是发救济款,俺真眼红哩!他们吹牛屄,村里人跟着受节制,他们当官发财,村里人跟着遭殃,真他娘让人寒心哩!叫俺说,咱没那给村民造福的本事,也不该去出那风头,搞那劳民伤财的事情!”

高广笑着说:“你这家伙就爱翻老账,那是吃大锅饭时期,搞的是平均分配,显不出个高低肥瘦来,吕耕田想出人头地,就得顺应当时的形式,不吹牛能爬上去?现在讲事实求是,咱图的是改变村里的面貌,改善村民的生活,让大家都过上好光景。俺去步量过了,葫芦洼足足有三百亩水田,真能利用起来,种稻子成功了,咱这儿就变成塞北江南了,多好的事儿啊!”

“那要是失败了呢?”卜元不无担心地问。

“失败是成功他娘,有问题俺担着!”

“你打算怎办?”

“发动群众,自愿参加,谁下辛苦谁受益。成功了大家沾光,失败了总结经验教训,继续摸索。即使只剩下俺一个人,俺也会战斗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卜元被说服了:“好吧,功过咱俩一起担着!”

“这才像个当过兵的!俺明儿个去找曹拴牛老汉,打问一下他当年是怎鼓捣成功的。”

一早,高广就蹲在葫芦洼堤岸上,眼瞅着汩汩的滹沱河水,平展展的大片滩涂,心里勾画着一幅美丽的田园画卷——大片的稻田,在阳光下茁壮生长,微风掠过,泛起层层绿浪;鱼虾在水中嬉戏,青蛙在水面上跳跃,圈圈涟漪,阵阵鸟鸣;那挽着裤腿的小伙子、大姑娘,那沉甸甸的稻穗,那悠扬的信天游……他沉浸在美丽的遐想之中。

身后传来田迎春爽朗的笑声:“想啥呢?迷成这样!”

高广回过头来神秘地说:“俺在编织一个美梦。梦中有你,有梅梅,有刘和,有小海,有村里所有人!”

“你这梦够大的!”田迎春脸红扑扑的说。

“梅梅没来?”

“怕见未来的公公呗!”

“女孩子都这样,搡前屯后的,扭扭捏捏的,喜欢就喜欢,怕啥哩?”

田迎春难为情地说:“梅梅精着哩,她不想当咱俩的电灯泡!故意给咱俩留空儿哩。”

“噢,这闺女人大心细哩!啥都往那方面想哩!走吧!”

一走进喜鹊沟,就能听到曹拴牛吆喝牲口的大嗓门儿,高广站在地头向他招手,曹小海说:“爹,歇歇吧!”曹拴牛停下犁杖,乐呵呵地问:“高大书记一不鸣锣开道,二不带三班衙役,来到这黄尘波土的野地里,有何训示?”

高广笑着说:“别贫了,啥训示?俺是专门来求教来了,你可不能拿话把俺噎回去!”他们蹲在地头,高广掏出香烟递过去,曹拴牛亮出自己的水烟袋:“俺抽不惯那玩意儿!”他向田迎春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曹小海放下粪笸箩,向高广嘻嘻一笑,蹲在田迎春旁边,小声问:“梅梅没来?”曹拴牛白了儿子一眼,鼻子里喷出一股烟雾,扭头问高广:“有啥事,直说!”

高广说:“俺想问您,当年种稻子的事。为啥有了收成了,反倒不再种了?”

“嗨,八辈子的事了,你问这干啥哩?”

“俺想开发葫芦洼那大片水地,想知道您当年是怎样试验成功的?”

“唉,说来话长,那些年想干啥不由咱自个儿,苟书记让种啥就得种啥,让你怎种就得怎种。头两年稻子长得齐腰高,连穗子是啥样子都没见面,就冻死了。第三年俺不服那不棱儿,提前半月在自家院内育秧儿,吕耕田说俺是自由主义,没有集体观念,非让俺把秧子移到集体秧畦里,经这么一折腾,还是迟下脚步了,穗子是吐出来了,却又被冻死了。第四年,允许留自留地了,俺去县籽种站挑选日期最小的稻种,比上年又提前了半月,用大铁锅在自己家里育秧,这一年真有了收成,但产量不高,颗粒也不饱满,俺寻思着明年再改进一步,没想到吕耕田早在上边夸下海口,又是广播又是拍照,说昂首村水稻获得大丰收,硬从俺家里要走一麻袋,左扬右簸,撒出二三十斤好的,送到县里做展览,俺不同意他这么弄虚作假,他说俺种着集体的地,不听集体安排,是典型的资本主义思想,不割掉俺的资本主义尾巴,显不出社会主义的好来。吕耕田拿着俺的收成在上边邀功请赏,回过头来把俺的小片地全毁了,真可恶哩!打那以后,俺再也不作务那玩意儿了!”

高广说:“叔,过去的那一页翻过去了,谁也不会再干那蠢事了,俺有信心让人们吃上自己种的大米,等俺把适合咱这儿种的稻种买回来,育秧的时候,请您来作指导,行吗?”

“行,行!”

“一言为定!”

在回村的路上,田迎春忽然笑着说:“小海明明知道梅梅怕见他爹,还怪怨俺没和梅梅一块儿来,这两个人,想见,又不敢大大方方的见面,多可笑!两个热恋中的精明鬼,怎把大脑烧糊涂了?”

高广说:“大概是火候未到吧!”

曹小海恋上了江梅梅,江梅梅也恋上了曹小海。

两个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年轻人,在元宵节的人流滚动中,第一次悄悄地把手握在一起。从此,两颗火热的心燃烧在一起,融化在一起。山盟海誓,形影相随。曹小海爱江梅梅漂亮、聪慧、善解人意;江梅梅爱曹小海正直、厚道、吃苦耐劳。就这么一对人人羡慕的比翼鸳鸯,几乎被曹拴牛给拆散了。

曹拴牛在昂首村是人们公认的大能人,是个压不垮的硬汉子。高大魁梧,浑身是劲。方脸宽额,头脑灵活。凭着勤劳智慧,过着丰衣足食的光景。村里人说他有七十二般变化,掉到河里也能找出一块干地方来,是个难不住的大能人。

在那缺吃少穿的非常时期,曹拴牛搬到离村三里的村北小淤地居住,他利用房前屋后、地头塄坢、闲散荒地,起早贪黑,垦荒种田,收获超过生产队分配的好几倍,除自家一日三餐满足外,还时不时接济一些实在揭不开锅的困难户。尽管偷偷摸摸地干,还是被吕耕田盯上了。那是个夏末秋初的时节,曹拴牛眼瞅着他苦心经营的小片地,心里乐开了花。那片山药花落坐蛋蛋了,山药蔓蔓下的土壤隆起来了,裂开十字八道的缝儿;那片黄芥成串的荚荚结子变黄,负重垂头,等待收割;那片谷子穗子压弯了腰,叶尖变成褐色,阵阵谷香扑鼻。他对儿子小海说:“再过半个月,又有好收成了!一个汗珠甩八瓣,辛苦没有白下的,值了!”万万没有想到,眼看到口的果实,被吕耕田当资本主义尾巴给割掉了。

那天,曹拴牛苦苦哀求他们:“吕主任,等等吧!等庄稼熟了,全归给生产队!你们现在动手,真糟蹋了!太可惜了!俺求求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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