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稚霎时脸涨得通红,愠怒、羞恼各种情绪争先恐后,偏偏一句有力的辩驳也想不出,半晌,也只憋出一句毫无威慑力的:“你给我滚出去!”

楼问津起身动作有种施施然的漫不经心,淡淡撂下一句:“下楼看名单。”便走出卧室,反手带上了门。

梁稚把浴巾往脏衣篮一扔,又气鼓鼓地将那竹筐踢了一脚,骂了几句,才觉解气。而她过往二十二年顺风顺水,哪里经历过这么可恨的事,想来想去,最难听的一句骂辞还是从兰姨那里听来的“骹川烂遘面从屁股烂到脸”,这话拿来讲楼问津最合适,他就是从头烂到脚、烂透了!

梁稚换了衣服,走出房间前,忽地瞥见床尾换衣凳上,楼问津似乎落下了一只牛皮纸袋。

疑惑走过去一瞧,那上头分明印着“红姐裁缝店”几个字,打开一看,里头竟装着下午在店里,被她割爱的另外那条连衣裙。

……是楼问津买下的?还是红姐差人送过来的?

梁稚抿唇,思索半刻,将裙子扔回纸袋,只当做没看见。

梁宅修建于八十年前,但因精心修缮维护,机能良好,更因几易其主,平添一些的生活痕迹,因此很具历史的韵味。

前任屋主做了大修,更换整套电气设备,宅子里一桌一凳呕心置办,既便利又典雅。梁廷昭接手之后只少做更改,大体保留原样。

客厅沙发旁一盏立式台灯,灯影煌煌,楼问津正坐在灯下看报。

梁稚去对面落座,楼问津抬眼,往茶几上一瞥。

梁稚顺着他目光瞧去,上面放着四折的宾客名册,翻开来第一眼,排在第一位的便是:沈惟慈。

梁稚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楼问津看向她,仿佛不明白她这句话。

“把沈惟慈放第一个,你故意的?”

“你和沈兄青梅竹马,第一个自然要请他。”

梁沈两家当年一同来南洋闯荡,二十余载同气连枝,同舟共济。

梁稚同沈惟慈自小一起长大,沈长她五岁,是兄长,亦是青梅竹马。

梁廷昭连州长都瞧不上,正是因为相中了沈惟慈做东床快婿。沈惟慈长相、学识与家世,样样出挑,温润沉静的性子,又正好刹得住梁稚的骄纵。

因此,这些年梁沈两家虽未明说,但基本默许了这桩姻缘。

梁稚心中不忿,只觉他这行径纯粹是耀武扬威,颇有些小人嘴脸。

楼问津仿佛洞明她此刻所想:“出事以后,你第一个找的是谁?”

梁稚咬了一下唇。

楼问津不看她,将《南洋商报徐徐翻过一页,“我猜一定是沈惟慈。以梁沈两家的关系,沈家本该义不容辞。甚至,沈惟慈也未尝不能这时候娶你……”

“你以为人人要像你趁人之危。”

梁稚自然是找过沈惟慈,可沈惟慈从医,对政治经济都一窍不通,沈家家业一贯是由其兄长打理。偏偏这一阵沈母做心脏手术,沈父连同沈家大哥都在香港陪同。

楼问津并不反驳,“看名单吧。”

“这场婚姻只是你的表演,要请什么观众,你早有决断,还假惺惺让我看做什么。”梁稚起身。

身后楼问津平声静气地说:“既然你不满意沈兄做宾客,那只好我请他做伴郎了。”

梁稚脚步一顿。

她这些年为试探楼问津的反应,不止一次扬言以后嫁给沈惟慈,婚礼定要请楼问津做沈惟慈的伴郎。

楼问津好似故意要叫她难堪。

可她偏偏不如他所愿。

“随你。”梁稚下巴一扬。

沈惟慈其人,便似四十摄氏度温开水,人如其名的温和优柔。

庇城炎热,而梁稚又偏爱喝冰,沈惟慈从来不是她的那杯茶。

楼问津想拿嫁不成沈惟慈一事气她,恐怕是错算了人心。

梁稚转身上楼,行至一半,外头忽然响起电铃声。

她停了一停,等兰姨接通门禁通话,里头传来几分失真的声音自报家门,说是周宣,找梁小姐有事汇报。

梁稚叫兰姨把门打开,自己下楼,又回到了客厅里坐下。

楼问津这时从报纸上抬起目光,睨了她一眼。

片刻,周宣从门口走了进来。他似是刚刚下班,身上还穿着警服,深蓝短袖制服,衬得人很是英挺。

周宣似是没料到楼问津也在,稍顿了顿,才笑着同两人打声招呼。

梁稚指一指对面沙发,叫周宣落座,又让兰姨倒一壶水过来。

“周警官有什么事吗?”梁稚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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