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睁眼时会听见熟悉的嘈杂声和争执声,回到那个风雨交加、一切亟待发生的夜晚,但那并未发生。海风唤醒了他,紧接着是鱼的腥臭味,本该死去的多伊奇在一张破旧的小床上回归,头痛欲裂。

“醒了?”杜瓦莱的声音令他一惊,那铁铸一般的男子正坐在他身边,沉闷地看着他。他真希望看护他的人是艾菲丝或妮昂丽丝,至少也该是一位温柔的女子,而不是这个曾经毫不犹豫取了他性命的糙汉。

“醒了就好,”杜瓦莱点了点头,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我去睡会。”

他读不出杜瓦莱神情中的情感,索性将头别过去,望着空白的墙面发呆。没得到回应的杜瓦莱倒也并不气恼,将旁边一张布满工程图纸的桌子稍微一清就伏案睡倒了。但没过几分钟他就重又站起身,懊恼地在房间里打转。“差点忘了给你端饭。”他嘟囔着从房间里退了出去,留下茫然的多伊奇。

“妮昂丽丝,里森,艾菲丝。”他轻声呼唤着那几个死去的名字,但没有人回应他。他已经习惯了被提醒该如何行动的日子,而今回归了宁静,他便又一次手足无措。这样的情况曾经发生过,且持续了很久很久,但那一世的人生于他而言如同梦境,上一世的记忆无用于他此刻的困境。

——首先需要厘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从桌子上摸到了一张没写什么东西的草纸和铅笔。妮昂丽丝死后他失去了理性与大部分的逻辑思维能力,好在死去的灵魂并没有分走他读写的能力,他决定借助纸笔提醒自己不要忘记那些不能忘记的事情。

妮昂丽丝、里森、艾菲丝……他握住笔杆记下几个歪扭的字母。当他写完最后一笔的时候,杜瓦莱的脚步声重又在门外响起,他顺手将纸笔塞到枕头下面。

“鱼汤。”杜瓦莱将汤端到他面前,而后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倒头就睡。碗中的液体很弄,乳白色的鱼汤看起来像是某种极其原始的料理,但那同样原始却浓郁的味道令他反胃。刺激性的香味算得上诱人,可在他眼中却像是一汪臭水,他的胃部强烈反对饮用这种汤品。他顺势感受了一下自己口腔中残留的味道,方才意识到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这帮人一直在喂自己吃鱼,或许自己还曾被鱼刺卡住差点送了命。

即便如此,他也捏着鼻子喝下了那碗鱼汤。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需要进食,他由此推断自己至少已经睡了整整一天。辛辣的口味刺激着他的胃部,火烧火燎,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群人要这么对待病号。见杜瓦莱已经睡熟,他又重新掏出那张纸来。

“我的名字”……他写下四个字,迟疑了一下,又将这行字全部划掉。

“六月二十二日凌晨,”他另起一行写道,“雷加尔被杜瓦莱追杀,雷加尔和恶魔是同类,雷加尔对我有敌意,杜瓦莱背后有雷加尔的敌人。”

当务之急是摆脱雷加尔的敌意,或者找到能够对付雷加尔的办法。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杜瓦莱这个曾经想要杀了他的铁塔壮汉,现在却悉心照顾他(虽然不那么体贴)。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尽管不能理解其中的情感,他依旧大胆地认为自己已经取得了此人的部分信任。但杜瓦莱依旧不是什么善茬,他的友善或许依旧来自于背后之人的指示,甚至是为了从他身上索取某物。

但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已经醒了五六分钟,他依旧感觉头很痛,思考似乎更进一步放大了这种痛楚。他捂住头躺了下去,让世界与自己垂直,仿佛这样就能缓解灵魂层面的残缺与悲伤。但那不会有任何作用,他感到自己的头如同一提玻璃酒瓶,而泪水正从颅中流出。

他不想继续一人独活。他多么希望那个雨夜他没能逃出,这样他就能回到过去,回到众人尚未死去,雷加尔依旧对他保持警惕而非完全敌视的夜晚。可是他活了下来,死去的人留在了那里,他知道即便自己回去也找不回他们了。多伊奇悲伤地举起那碗汤,看着光泽的碗底里某人的脸庞冲他打招呼。

“你还活着。”

“是的,是的,”镜中人摘帽致意,“我还活着,我也很伤心。”

“为什么你没有选择……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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