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祈看一眼第一名的答卷,只是大略扫了一眼,就放到一边。第二名的答卷,又是一瞥,就捏着一甩,纸张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孟良辅余光看向地面,低着头,有些灰白的胡子微微抖动,等着接下来的疾风骤雨。
第三名的卷子,萧祈捻起来一翻,看到时务策的地方,手一顿,随即抹平又细细读了读,视线落在考生姓名上,刘煜,是个没听过的名字。
“第三名,倒还可以……”
帝王说着,威严的目光打量一眼对面两人。又低头去看第四名的答卷,“这字体,很有当年裴相的风骨啊……内锋而外圆,年轻人能得其神韵,很是难得啊……”
“时务策的部分,内容写得倒是周全,保守了些……承宇……来,你看看如何啊……”
萧泽被点名,身体如同僵石般快速苏醒过来,快速上前两步,双手接过答卷,前后细细浏览。萧祈则继续看着下面的答卷,然而这样的惊喜,却没有再出现,措辞平庸俗套,千篇一律。字写得倒都是大家风范,可惜都是些不中用的花架子。
萧祈抬头,萧泽这才将答卷放回桌上,道,“这位沈学子的策论部分,既能贴近民心,又能仰度圣意,知晓实务虽紧要,却需徐徐图之,不可一蹴而就。如此妙文,位列一甲第四名,想来礼部给的名次十分中肯。”
帝王瞥了一眼自家儿子,“知道今日朕,为何独独宣你过来?”
萧泽排行第五,母族出身小门小户,难产早逝。因着钦天监的谶言,被皇后从小养在身边,学识气度都有嫡子风范,听父皇如此问,急忙恭敬一礼道,“儿子如今大了……父皇叫儿臣来,是想借今年科举,教教儿子识人之道……”
“不错……”萧祈看着这个儿子,无论何时都恭恭敬敬,看似谦逊却处变不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在自己众多儿子中,父子亲缘最为生疏,却更似君臣。
皇族之中,这不是坏事。
“你三皇兄替朕前往济州,慰问王氏族老,你大皇兄又忙着西南永州的剿匪之事,老四就别说了,整日沉浸商贾之道,就知道赏花弄月的纨绔做派,朕看了就来气。”
“你那些弟弟们又都年纪尚小,朕不欲把担子压在他们身上……”
这样说着,孟良辅敏锐察觉到,皇帝刻意跳过了六皇子萧文,明明他和五皇子的年岁差了不过半月。
“父皇对儿臣的期许,儿臣心中知晓。定当尽快熟悉政事,为父皇分忧。”萧泽恭敬道。
“明日殿试,你在一侧旁听,看看这天下的才子,当是如何风采……下去吧……”
“儿臣领命……”萧泽躬身一礼,后退时看一眼孟良辅,这位寒门出身,当年名落孙山的落魄书生,却因为与帝王的偶遇,从一介白衣,一日七迁至吏部侍郎,随后又在数年间平步青云,站到中书省的最高处,统领百官。
中书令大人,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
“孟大人啊……”此时宣政殿的书房中,只有皇帝和孟良辅两人,气氛似乎从初时的僵持,变得轻松了一些。萧祈暗叹,自己竟然对着外人,比对着自家儿子,还要轻松一些。
“但凭陛下吩咐……”孟良辅恭敬道。
“这沈知白,是你的门下?”这一问看似轻巧,却已经触及科举底线。虽则春闱前,各地学子拜访当朝大人已经是不言自明的潜规则。却还没人敢在明面上谈及此事,那些拜见也不过是偏门递过去的一张张拜帖,以及拜帖里夹杂的或多或少的私货。
“陛下何出此言,天下学子,皆是天子门生……”孟良辅不卑不亢回道。萧祈最喜欢他这副模样。众人都畏他,怕他,唯有孟良辅,即便被捏住了把柄,也能面不改色。
“他未必是你的门生,却和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萧祈起身,走到孟良辅面前,抬手落在对方微微佝偻的肩膀上,“当年云华嫁入宫中,朕甚是欢喜……没想到诞下老二没多久,孩子就夭折了,她性情本就不够舒朗,半年后也跟着去了……这件事,朕一直觉得,对不住你……”
云华,是孟良辅的亲妹,孟婉的闺房小字。
“二十多年前的旧事,陛下严重了……”孟良辅身体一僵,帝王的消息,比他想得要快得多,“佳人离世,的确让陛下和微臣心痛,但人总要向前看……大昭在陛下治理之下,海晏河清,人才辈出……身为天下子民的父母,陛下理应放下个人私情……”
“爱卿说的是啊……”帝王的视线在孟良辅的背后来回逡巡,“明日殿试,还要辛苦爱卿主持……”
“臣职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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