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被珐尔罕刺伤,展蓝重伤倒地,很快就失去了意识。珐尔罕独自离开了失落圣殿。顺着圣殿外有石砖铺地的下山道路往外走,不知不觉间就会走到一个绿洲。这个绿洲是珐尔罕常走的,向西不多时就走回了艾德的部族。回到部族后,珐尔罕告诉叶丛江与不久前已病愈的袁舍芳,展蓝在圣殿中为销毁狮心神皇的遗物而殒命。
珐尔罕将袁舍芳和叶丛江护送回了悦来场上。他们二人已无意回执柏门,留在悦来场,一起开起了一间酒肆。此是后话。
且说展蓝这边,也不知昏死了多久,在某个时刻,他突然惊醒。他置身于一间布置简约而温暖的小房间内,窗外百叶窗半开,窗前纱帘轻轻拂动。窗边一张上了新鲜棕红色油漆的小木桌,桌上摆着书本花瓶和一碟切得薄可透光的熏肉、一只盛满牛奶的玻璃杯子。窗户的窗框也涂成了温暖的棕红色。展蓝跳下小木床,脚下的地板也是光滑的棕红色木料。天花板与四面墙壁都涂着鹅黄色油漆,四处镶嵌着浅棕红色的木料装饰。
真奇怪,展蓝竟一点也没察觉胸口处的伤口发疼。他走到桌边,翻开桌上的书本,书中全是西域的文字,他都不认识。拉开木门走出房间,外面是一间起居室与餐厅,布置风格与方才那间房间大差不差。推开大门,展蓝赤脚踏上屋外的茵茵草地。举目四望,是连绵的嫩绿山地,山下大片大片深邃的松林。山顶草地柔软,遍野开着各色灿烂的野花。在不远的巅峰处,高耸着几座巨大的灰色石壁,其上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
朝阳刚刚升起,碧空如洗,天地之间一片空灵澄澈。展蓝觉得脚上痒痒的,原来是草尖的露水都拂到了脚上。
正观赏着风景,听见身后有人,展蓝猛一转身,见屋门外的花架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折叠椅,椅上躺着的似是一位西域女子,一头亚麻色的头发,穿着棉布的衬衫和棕色皮裤,光着双脚。
折叠椅上那家伙舒服地躺着,也不起身,拿中土话招呼道:“你起来了。”
“敢问您是?”
“叫我海蒂。”
“我不理解,这是什么地方?又是一个幻境——仙境?”
海蒂仿佛没听见展蓝的发问,径自说道:“千年以前,我亲手安葬了他,你们口中的狮心神皇。留下一颗心脏,纯属于心不忍,没成想给你们惹下这么多乱子。你替我们彻底毁掉了他的心,打上这个补丁,我们很感激你。为表感谢,我们救你一命。”
听完这堆解释,展蓝一时不知该答复些什么。他想了想,问道:“你们?你们是谁,神仙吗?”
“你们中土有条剧目,演的是高天之主击败幽冥魔王创世的故事。”
“不错。”
“你既销毁了神皇之心,就算是涉入了我们的因果。我也可以多讲些故事告知于你。”海蒂伸了个懒腰,“高天之主并不存在。或者说,你们所理解的高天之主其实就是幽冥魔王。他行走于世间,获得过的称号太多了。你们中土民间有一种信仰,拜的主神叫作天君的,那也是他。”
“所以创世之战是人们编的,高天之主也并不存在,有的只是一个幽冥魔王?”
“创世是谬传,决战却不假。三千年以前的那场决战里,将幽冥魔王这位众神之神击败的,正是众神。五方众神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将幽冥魔王击碎并封印,这才有了如今的世界。”
展蓝尖锐地指出道:“既然众神皆泯,狮心神皇与你又为何活过了决战?”
“神泯灭了,但神位没有。正如幽冥魔王被击碎、被封印,但从未被杀死过。”海蒂终于坐了起来,“现在,你们中土有的人正在试图复苏幽冥魔王,他们渴求他的力量。作为今日临别赠言,我会告诉你,幽冥魔王的复苏是不可逆的过程。”
显然,海蒂所指的便是显谕教。展蓝气愤地质问道:“所以你们这些众神就躲在暗处逍遥自在,任由魔王苏生、人间劫难?你们明明是神明,拥有我们永远无可企及的力量。狮心神皇尚君临人间,在他存在的时期维持着北冥的茂盛生机,而你呢?哦,还有其他那些可能存在的众神呢?”
“不论我们拥有何种力量,你们人间的生活都需你们一个个人自己过。而我们,有我们的职责与宿命。”海蒂看向远方的雪山,在阳光映照下山顶正流动着丝滑轻盈的银光,“狮心神皇森尔瓦的位格是力量主与爱神。他深深爱着世人,而这是灾难性的。”
海蒂话音刚落,展蓝眼前就是一黑。刹那黑影之后,展蓝发现自己正站在悦来场的一条街道上,身上穿着那日动身去北冥时的衣着。若非叶丛江与袁舍芳不在身边,初秋的天气也不同于当日出发之时,展蓝一时竟难以确认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整段北冥的旅途都太过离奇,展蓝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因此,当冉求问起时,展蓝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只能讲了讲符家金矿、神启法杖与符家灭顶之灾的因由。他略去了珐尔罕、失落圣殿与海蒂的内容,简短解释了神的存在与显谕教的终极目的,以及他在北冥通过某种手段破坏了显谕教手中那支权杖的法力。
“昔日漂游时,我也曾见到过一些供奉天君的乡间神庙,也碰到过一些人对那些神秘的传说深信不疑。但其实,许多传说都是自相矛盾的。”冉求怅然若失道,“你在北冥的所见所闻,也大抵如此罢了。倘若神明真的在世,那我们都算是什么呢。渺小的蝼蚁?”
展蓝轻轻笑着摇了摇头:“师父,你说奇怪不奇怪。在成为执柏门的上卿后,我知在武功上我已是天下第一流,我也享受着这一高位带给我的万人景仰与优渥生活。我知道,江湖上人们甚至还说我是‘为人高傲乖张’又‘好浮华奢侈’。可其实我一直很迷茫。我观察着执柏门里那些年长隐退了的老上卿和老掌门们,很难接受就是这样的结局。我是说,这样的结局很好,已是武林中人奋斗一生所能企及的最高点了,可我偏觉得少了点什么。可现在,我确知了我的渺小,不论是在力量还是命运层面,我却突然觉得清晰、明朗起来。我很高兴这世上还有永远无法企及的无限高无限远处。”
冉求望着展蓝,不发一语。展蓝自嘲地摆了摆手,仿佛想叫师父忘掉这番叫人费解的长篇大论:“罢了,师父,今日已经有些晚了。我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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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之滨,天刚擦亮,陆地与海洋还笼罩在一片黯蓝色下,只有码头边停着的两艘大船,橙黄色的灯火通明,是这片清晨寒意中仅有的温暖。显谕教的教众正在登船,驾月护法杜声明统率着出海的队伍。高处的碣石上,申傲雪俯瞰着出海的队伍,身旁站着无限圣裁卫凌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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