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猜得不错,登场的正是水宋世界的老熟人,东京泼皮牛二,那个奋不顾身用生命搞笑的市井无赖。

牛二今天性緒似乎不太高,似乎还喝了点酒,已经处于微醺状态。他只是扫了一眼卖艺的场子,并没有停下脚步,跌跌撞撞又朝前走去。既便是个真老虎,只要吃饱喝足了,如果不是领地被外敌侵入,攻击性也会大为减弱,更何况牛二毕竟还只是一个人,没有老虎那样的精力。

外来流浪的江湖人,最是好欺付,是地痞无赖的最爱,没想到牛二竟然会无视,围观的人难免失望,发出阵阵嘘声轰笑。

施老先生在介绍牛二的时候说,“连为几头官司,开封府也治他不下,以此满城的人见那厮来了都躲了”。老先生给出的解释是,这牛二长得凶恶丑陋,形象界于人鬼之间:躯体四肢严重缺乏对称性,象一株弯曲的怪树;一头一脑一脸都是卷卷毛,这无疑是在暗示此人进化得还不够完善;身上皮肤象是鲨鱼皮,布满大大小小的病态疙瘩,附带的,额头上还有三条抽象扭曲的怪异皱纹,象征着此人的行为完全无法预测。

性格上则属于那种切不动、煮不熟、嚼不烂的顶级滚刀肉。

就因为这个,开封府都治不了他?梁山泊上的好汉强人,从天罡到地煞,进过监牢的不在少数,无不被收拾的服服帖帖,真正靠自己实现越狱的一个都没有。说天下第一府开封府治不了一个泼皮,就等于说AK打不死一条疯狗。

除非是疯狗的背后有个主人,主人身旁配备了速射机枪,AK抬高了枪口,或者装了假弹。

牛二背后的主人就是皇城司,再往后追寻那就是皇帝本人,他平时犯的又是些混赖图财的轻微罪行,开封府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皇城司在指挥使、都头等职位之下,就是大量的皇城卒,也就是最基层的正式人员。牛二这个倒霉长相和能力,他自然入不了皇城司的法眼,却又在替皇城司做事,靠着皇城司的名头混吃混喝,属于确定无疑的外围。

戴宗是江州的普通狱卒(有人说是监狱长,实在有点拔高了),手下还有李逵这个小牢子做外围跟班呢,小牢子之外还有野牢子。就连最最下九流的衙役,手下也有自己的外围组织。济州府那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小赌徒何清,就已经无限接近于衙役的外围了。

牛二因为阴差阳错,误打误撞地替皇城司做成过几件事,等到他在街面上弄出了小官司来,有负责联络他的皇城卒肯出面说情打个招呼,也不算太稀奇。

今天早些时候,有外围的同伙招呼牛二去一处联络点聚齐,有皇城卒正式通报了宫城的东西两门有人私贴奸党碑招贴的事,让他们这些外围们打起精神来出力查办,说谁要是能办成了这个事,加入皇城司成为正式皇城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做完了动员,联络人又拿出几张碑贴的实物来,让外围们开了开眼,增加一点感性认知。外围们也各逞其能七嘴八舌发表了见解,有说墨色的,有说纸张的,有说应该双管齐下的,有说应该外松内紧守株待免的。说闹完了,联络人又从街上叫了些外送的烂肉大饼酒水,算是工作聚餐,尽情让五七个外围吃了个饱足,才一哄而作鸟兽散。

这种无头传单的案子,如果放在群演时代,嫌疑人就算成功避开了所有的监控摄像,官府仅仅运用技术手段,从油墨和纸张入手,就能大体确定侦破方向。再配合社会管理网格排查,运用警犬搜索,三天就能破案。在水宋时代可就不一样了,完全没有这个技术条件,一切只能靠猜,靠撞大运。

北宋雕版印书业已经非常成熟,官营的、私营的印业书坊中雕字的好手虽然不能说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却也不能说是什么稀有人才,官府都能一一掌握,这还不算那些为了私造碑贴私下学会雕刻的。也就是说,如果只是从雕工身上去找突破口,一个一个地过筛子,可能永远都破不了案。

牛二只有一个人,缺少团队配合,他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并不指望自己真有好运气,就能破了这个案子。不过吃完工作餐,他肚里鼓鼓的,心里热热的,看到街市上那些倒霉的死老百姓,还是能够体会到一点点身份带来的优越感。他沉浸在这种良好的体验中,不太愿意清醒过来,也就没去招惹柳树下的卖艺人。

孟弗见了牛二那个鬼形,嘀咕道:“他长得这样丑,也好意思叫大虫?我见过大虫,爹爹营里面打死过大虫,可比他好看多了。”

武楝点头:“说得不错,那咱们就叫他丑大虫。”卖艺的汉子手拿托盘走到武楝跟前,武楝在盘子里放了三十文钱,没有拿膏药。一大两小爷儿三个肯出三十文钱已然不少。汉子点头示以谢意,持盘走向一位青年文士。

文士拿出一块小银子,足足一两有余,拿在手里说道:“教头真真好拳棒,教小生大开眼界。小生王伦,人称白衣秀士。”说完把银子放入盘中,看了武楝一眼。

汉子行礼:“小人李忠,濠州人氏。略会使几手粗笨拳脚,在江湖上图些衣饭,全靠客人抬举帮衬。恩客如此仗义疏财,小人必为客人传名天下。”

打虎将李忠、白衣秀士王伦齐齐登场?这是怎么了这是?难不成自己这趟穿越影响了水宋世界的大环境,东京城里要来一场小聚会?武楝不及思索,走过去行礼唱喏:“小人东平府武楝,在沧州柴大官人庄上时,久闻白衣秀士大名,不料今日竟会在此地遇上,实是有幸。”

他这其实是在赌,用的是一个隆字诀,也就是赞美恭维硬往上贴。施大爷只说王伦跟柴进有过交情,从柴进那里拿到了启动资金,开创了梁山泊最初的山寨,却没说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这个时候王伦虽然自称已经有了江湖名号,却未必就已经见过了柴进。

就算他还没有见过柴进,凭他的为人,当着李忠的面,也必定不会承认,那岂不显得自己交游不够广阔?王伦对李忠出手阔绰,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认为李忠能为不错,却又不会强过自己,会是一个潜在的好帮手好下属,这才特意笼络。

武楝话说得含糊,久闻大名云云,可以理解为是小旋风柴进亲口当面说的,也可能只是柴进庄上的庄客用人们说的闲话,根本就无从去探究。见李忠手持托盘面有急色,武楝微微摆手,小声说:“教头还是先做生意,毕竟生意耽搁不得,稍后再说话也不迟。”再耽搁下去,围观的看客就会散去,生意还没有做呢,大小也是个损失。

李忠拿了托盘往下兜揽,这边王伦把脸孔仰成四十五度看向天外:“承蒙大官人错爱。大官人切实挽留王伦在沧州庄上再住些日子,奈何王伦身有微务,不能不离开。有违大官人的厚爱,思想起来常觉羞愧难当。”言语竟然会如此的夸张。武楝偷眼去看他的表情,竟然无从判断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心说此人也真是一大高手。

李忠做完生意再转回来,神情已经平和许多,不再是那副尿急相。他是史进的开手师傅,此时却实在不易判定二人是否已经结识,史进只是一个乡村少年,不象柴大官人那样易于结识攀附。武楝也就不敢作怪,老实承认对其只是初识,两人连久仰两个字都说不起,只好彼此说了“幸会”。

武楝兴致极高:“李兄云游天下,王兄也是奔走无定,在下是东平府人,能在此处相遇也是有缘,今日必得痛饮一场。两位一定要赏脸,给我这个面子,让我做个小东道。”

刚才说完,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轰闹。一齐转头看时,就见丑大虫牛二已经躺倒在地上,一名大汉用一只膝盖抵压住大虫的胸口,提起拳头就打。牛二象是被钉在地上一般,再无反抗挣扎之能,此人却也真有几分凶性,两手并不伸出去挡护,只是仰着丑脸挨打。

一齐赶过来看时,这一拳已然打下,牛二当时就象是放了气的橡皮人,软了下去。

武楝赶紧上去抱住这大汉重又举起的拳头,急叫:“好汉息怒,他这条命不值什么,打死了他你却要吃人命官司,太不值得。”李忠也过来拉劝。

也是牛二命不该绝-----废话,他要是死了,将来杨志还怎么卖刀?过了也有近十多分钟,缓缓睁开了两眼,爬起来瘫坐着,两眼空旷无神。

武楝笑道;“能睁眼这就没事了,这厮倒也皮糙肉厚,挺能挨打。好汉高姓?”

大汉抱拳唱喏:“小人石秀,江南金陵人氏,跟随叔父贩卖至此。”

武楝回礼:“小人武楝,东平府人氏,久闻拼命三郎大名,幸会幸会。”当下引见了王伦、李忠,邀石秀一同去酒楼吃酒取乐。

石秀先不回话,看着地上的牛二骂道:“狗贼,你就不问爷爷为何要打你?”

牛二此时酒意全无,神思却不知飘流到何处去了,挨了骂顺口问道:“你凭什么打我?”

石秀冷笑;“就在三日前,还是在这个地面,你一脚踢翻了一个老妇的提篮,打坏了她的半篮鸡蛋,这事你还记得么?”

牛二渐渐清醒过来:“这,这又与你何干?”

三日之前,牛二打此处路过,一名老妇躲闪不及,惹怒了这条大虫,一脚就弄翻了老妇的提篮,然后扬长而去,留下老妇在路边啼哭。石秀与叔父用小船载了一船枣子从江南来东京出卖,也在此处停靠,遇见这事怎能不管?就在这里等了三天,一边出卖货物,非要打他这一顿出气不可。

见这厮依然犯浑,石秀道:“都说你是没毛的大虫,开封府都治服不了你。你要真是条汉子,就说明天你会去哪里,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打你,打到你自家跑到开封府去做监。”

武楝笑道:“哥哥说笑了,这种狗贼实在不值得如此费手。他以后若是不改时,就断了他一只手一只脚,叫他在东京城里爬着讨饭,象狗一样过活,看他还能不能欺付人。咱们且吃酒去。”

牛二如何敢去拦阻不让四人去吃酒快活?坐在那里眼见着四人走远了,才站起来,朝着一人骂道:“我适才让人打,你这贼为何要笑?又有哪里好笑?”这真是挨了打还不长记性,脸孔还肿着呢,他这里又要生事。那人长得白净细弱,自然不是泼皮的对手,牛二硬是讹诈了四五十个钱到手,又去做他的外围生意去了。

石秀回去水边船上,向叔父交待了行止,李忠收拾好枪棒,一行人来到一座酒楼的临水的一个后院。入了雅间,武楝叫过孟费、孟弗拜见三位伯伯,说这是自己的侄儿侄女,今日是带他们出街闲玩。让堂倌另外加摆一张小桌给两人坐:“大人坐一桌,你们两个孩子坐一桌,我们说话方便,你们也不拘束。我们吃什么,你们这里也有,吃相好一点,可别给叔叔丢脸。”

当下按年岁入座,李忠最年长,其次为王伦,其次石秀,武楝最年轻。叫来酒菜畅饮,说些江湖上的勾当。

李忠从西边渭州过来,要转回濠州老家看看,顺便过一个年,他出来四年多了,有些思乡。认为沿途岁月艰苦,百姓求食不易,“还是大小官儿日月好过。”

王伦酒量颇豪,带着酒气说道:“你我兄弟生得晚了些,若是生在残唐五代,也不难立点功业。就算是生在国初,也还能北去辽国,西去夏国。那时外蕃文物简陋,还肯招留才士。就好比比张元、吴昊二人,在宋国屡考不中,去了夏国后,一个作了太师,一个做了大将,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北宋科举录取名额很少,从建国到亡国167年,共开过81科,录取进士总计(包括荣誉性的特奏名进士)也不过52000余人,早期录取数量尤其低。宋代的秀才、举人只是一个临时身份,表明某人有了进京考试的资格,中不了进士,秀才举人的身份随之作废,还要从头再来,读书科举的成本非常高。

还有一项挺缺徳的规定,那就是通过了省试后,还要参加皇帝主持的殿试,在这个环节上还要再剔除几个人。谁都知道殿试的随意性非常大,这么做与皇帝闭着眼睛瞎指瞎点淘汰人没有区别。这就是明目张胆的调戏人,借以显示皇帝的君权神授、科举的神秘莫测。

张元、吴昊就是这样的倒霉蛋,两人接连几次都在殿试环节入不了皇帝的法眼,在最后关头掉链子,做官梦破灭。

两人绝望了(还能没疯真不容易),于是远走西夏,“以灭宋为志”。张元做到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统领西夏军数年间接连取得好水川、定川寨等胜仗。据说逼得宋仁宗连饭都吃不下,觉都睡不好。

张元打了胜仗后战场题诗:“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嘲笑宋军丢盔弃甲满山满谷。诗中提及的夏竦韩琦,均是北宋前期的名臣名将。

西夏国主李元昊向北宋发文,其中有“朕当亲临渭水,直据长安”的好句,就是张元的文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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