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数日一闪而过。

喳,喳——

秋风轻拂,枯枝簌簌。

清晨的咸阳宫,寂静和缓。只有不愿离家而去的喜鹊叫个不停,带来生机与活力……

它在偌大的宫殿间回荡,仿若落水的石子,清脆,悠远。

素手轻轻划过胸膛,顺着纹路来到臂膀,手的主人有些犹豫,殊不知,衣袍包裹下的那个人才更加煎熬。

之前也就罢了,毕竟情势太多紧张,所以胡亥也没精力考虑这些有的没的。但半个月下来,情势好转,并且逐渐跟眼前人熟悉的情况下……再遇上这种事,作为一个正常的二十一世纪青年,他是无论如何都难过去这个坎的。

这是心里的坎。

于是他抓住了那只不断游走的手,手的主人惊呼,红晕萦绕脸颊,一时更加无措了。

“蓝月,此事还是我自为吧。”胡亥柔声开口。

蓝月面色通红、泫然欲泣,不过最终还是在柔和的声音和眼神作用下点了点头。

胡亥松了口气,当即自己动手,迅速整理起自己上上下下形制复杂的衣裳。

身为身边之人,这位蓝月应该更清楚以前胡亥的习惯,不过就算那样,他也顾不得了,自己毕竟不是以前那个胡亥,只能是循序渐进的做出一些改变,希望不会坏事吧。

一边穿着衣裳,一边还胡思乱想着的胡亥,终于不可避免的在心里烧起了那么一点八卦之火,关于这个贴身大宫女和以前的胡亥。

不过他却也明白,应该是没什么太离谱的故事。因为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完全确定了一件事,这位二八芳龄的少女蓝月,完全就是一张白纸!是个纯纯的萝莉……当然,也不排除小小年纪就成为戏精的可能。

胡亥以手扶额,然后便转身出去了。

虽然耽于玩乐,但好歹上头还有一个父亲压着,所以以前的胡亥却是个作息规律的好少年。

于是当意外来临,秦少非就顺利继承了这具略显单薄但绝对健康的身躯。甚至细看其容貌,更是比自己的前世要强得多。

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当然有!

除了这个名字本身背负的罪恶外,他的这个身份也是许多麻烦的来源。

而说起麻烦。赶走了人家的灵魂,占据了人家的身躯,最害怕的不应该正是人家仅剩的那位双亲吗?

没错,今日就是始皇帝召见他的日子。消息是昨天赵高传来的,始皇帝贵为天下之主,如今又处在寻仙的关键时期,要见面当然得提前预约了……除非始皇帝主动暴露行踪。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功盖五帝,泽及牛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轻声诵读着这篇被有意篆刻在阿房宫门口的颂歌,胡亥心潮起伏。

这就是历史书上的说法,原来早被当世之人提出了,一种参与历史、见证时代的感觉在他的心中不断萦绕,久久不去。

这是始皇帝最喜欢的一篇颂词,由他最宠信的战友李斯所做,又被乐府的乐师们谱上曲调,刻在了他功德最鼎盛之时、东巡最流连之地——始皇帝二十八年的琅琊。

东望大海,天地辽阔。那里是越人的故都,也是始皇寻找海外仙山的起点……

至于说胡亥为什么会来到阿房宫前,当然是因为他已经见过始皇帝,而始皇又正好命令他的小儿子这里来散散心,顺便视察一下工程进度了。

要说与始皇帝当面难不难,当然是不容易的,但过来之后胡亥又觉得其实并不那么难挨。

主要的问题还是在他的心中。心虚、紧张、还有点害怕,好在始皇帝本就是抽空见一面而已,并不太注意。于是在胡亥刻意装纯的表现下,也就蒙混过去了。

要说最值得担忧的其实还是刚过来那几天,那时候他啥啥都不会,话也说不利索,其实才是最可能出事的。

而在那段时间,他遇上的第一个“有害之人”偏偏是野心家赵高,于是,各取所需,双双成就。

赵高不计较这些破绽,还主动在始皇帝面前解释。而他胡亥,也就不得不对这位赵夫子投桃报李,多表现出一些亲近,以安其心……

真要说他这次觐见有什么破绽的话,也不是没有,不过只是个不算瑕疵的瑕疵。

那就是,“寻仙”。

就算不提前生那已经受到挑战的科学知识,只单纯的论述这个话题,某个因此而死的人也是很有发言权的。

生命的代价才让他有了这么个穿越过来的机会,完全的不可控和无厘头足以让任何心存侥幸的心撞个头破血流。这其中的无稽和心酸,他这个始皇帝的同行自认为还是很清楚的。

于是他就这个劝谏了始皇,言语含蓄、语气委婉,始皇帝听完却只是点了点头,没什么多余的表示。

胡亥当然也知道点到即止的道理,所以他后面便没再提及。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始皇帝看来,这个少子正是因为后怕那天玉璧的事情,所以才心神惊悸地缩在宫中不敢乱走动。

于是,一个受到惊吓但同时又不忘关心父皇的孝顺皇子形象就在始皇帝的心头被勾勒出来。在这让始皇帝既慨叹又怜爱的情况下,下令让他来这阿房宫散散心,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所以这到底算不算破绽,还得看每个人各自所站的立场。

阿房宫是由少府主持修建,右丞相冯去疾监工的大工程。在关中“地上天国”工程被重新规划和动工的情况下,作为对应着天上的营室星、是帝国未来朝宫大殿的“阿房宫”,自然尤为重要。

于是,胡亥愣住了。

太和殿是故宫的前殿,北漂的胡亥自然参观过很多次。

它气势磅礴、金碧辉煌。头顶华美灿烂的琉璃瓦,如长龙排列;脚踩晶莹通透的汉白玉栏杆,似巨兽环绕。形制庞大,灿烂瑰丽……

于是他明白了,为何这座已经被埋入历史尘埃之中两千多年的宫殿会被称为“天下第一宫”了。

它没有那么多华丽的装饰,只以黑灰二色作为基调,顶多有高高的楼阙和檐角值得称颂,但它就是天下第一宫,胡亥在心中默默下了结论。

要说它到底有何特异之处,那就是高大,又高又大的高大,超乎想象的高大!

把太和殿的长宽放大五倍,高度放大一倍,大概就是它的大小了……它是秦人百年大兴土木的最终结晶,是这个星球前后五千年最浩大的宫殿!

正所谓: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起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

杜牧的臆测可能不太准确,但覆压地势、隔离天日,却是无可置疑的……

然而还不等他感慨完,便有一着黑色官服、配银印青绶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向他拱手见礼,道:“臣少府章邯,见过公子。”

确是早已注意到胡亥到来的少府章邯。

胡亥陡然惊醒,缓缓转身,向拱手章邯回礼,“章少府。”

“不知公子此来,所为何事?”观察此人良久的章邯一开口就毫不留情,直接问到了关键。

胡亥却不着急回答,而是先扭头看了一眼旁边肃容不语的护卫长郑安。

郑安则是一脸委屈,一幅我提醒了是你没听到的表情。不过他虽然向自家公子表明着自己的清白,手上却也没停歇,连忙从袖子中取出一片绢帛,躬身递给了胡亥。

“陛下手书,命我来此巡察一二。”

“的确是陛下手书,公子请。”章邯双手将“圣旨”递还给胡亥,抬手做请。

“嗯。”胡亥颔首,然后便随着这位“大秦最后的名将”开始了阿房宫工地的视察。

章邯身高七尺有余,是个年富力强的壮年汉子(秦一尺相当于二十三点一厘米)。他不算高大,又修得两撇常见的八字须,和其他关中人一样,面容刚毅,面色微黄。但他的眼神却不同寻常,坚毅中带着锐利,可见几分气概。

胡亥一身黑袍,随意跟在章邯身侧。他表面平静,内心却颇有些震动。

不过这当然不是因为章邯是除了赵高和始皇外他第一个见到且认识的人。虽然他还是“历史人物”中第一个他不用战战兢兢去演的人。

……但说到认识,除了“大秦最后的名将”这个头衔外,他似乎也不知道什么了。

闲话少扯,真正让他感到心神震颤的却是他来这里并且见到章邯这件事本身。

他来这里是始皇帝的命令,名义是巡查和散心。

但胡亥知道,前世的章邯和秦二世是一对合作紧密的搭档,几乎就要力挽狂澜;而且胡亥前不久又得知了一个消息,公子高因拒绝留守咸阳而被始皇帝禁止再踏入咸阳宫……

难道说,章邯和胡亥本就认识?甚至在考虑到始皇帝对公子高失望透顶而国家又急需一位储君的情况下,章邯或许就是前世始皇帝安排给胡亥的支持者。一位九卿大员,分量绝对够了。

然而此时的胡亥公子却没有丝毫得到助力的欣喜之感,反而有点心底发寒。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词,一个代表着一种可怕可能的词——世界线收束。若一切都是始皇帝安排好的,那么这个世界大概也根本不会因他这个穿越者的到来而有什么改变。

一切的一切都会像是史书上记载的那样,自己被推上帝位;陈胜吴广起义;章邯力挽狂澜;项羽破釜沉舟;胡亥身死人手;大秦二世而亡……

我只是山鬼安排来见证历史的罢了!

其实若照他这么说,还有一人更能代表世界线收束的现象。那就是他的护卫长郑平彦,这位明确是秦二世未来最忠心的卫令仆射,此时因为他的缘故提前与胡亥有了紧密关系,如此看来,岂不更值得可怕。

“……公子,公子,胡亥公子?”厚重的嗓音像是从九天之上传来,进入胡亥的耳中,将他从自我恐吓的状态中唤出。

“……啊?何事。”胡亥聚焦瞳孔,扭头问到。

“在下是说,这‘上天台’地基已成,只待夯土作墙了。”章邯的声音依旧不急不慢,再次认真说了一遍。

胡亥默默点头,又过了片刻,才在旁边郑平彦充满无奈和暗示意味的眼神下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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