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渐暗,镇子当中,小店里头。
赵活同夏侯兰正坐在桌旁,面上舒缓。那桌上小碟小碗几个,内中已只剩些油水,泛着油光,亮亮的。
二人轻功了得,可蜀道难行,经了半月,这才到了唐门脚下。幸得此时蜀地似是颇乱,途中便遇见不少江湖豪客,其中些个眼珠子喜动,嘴皮子甚油滑的,皆被赵活挂了树上,再取了钱财。二人这便能住得起店来,吃上些热乎饭食,身心大慰。
忽然便听得一旁有人道:“哎,那你说这唐门和那甚么点苍派,到底是哪个凶些哦。”
另个声音道:“那怕是唐门要凶些咯。你想想,咱们这地方,树多山多,唐门的又最善用那些个毒镖陷阱的,那些大理人哪受得了。”
先前那人又悄声道:“可我看这些日子,那些唐门弟子下到这镇子里来时,面上可都不大好看呐。”
另个人道:“唐门终究是人太少咯,要是在从前......”
赵活侧头望去,那人年岁不小,正自摇头叹息。
需知这唐门从前那也是如日中天,门下弟子过百,坐镇蜀中,威风的紧。可自那年江湖祸事后,便已是一年不及一年了。纵使祖宗基业仍在,可在这江湖之上,却也只余些弄毒的凶名了。
那两人又闲谈几句,便起身往外去了。赵活饮尽了茶水,正要起身,便见那门帘掀开,正钻进个人来。
只肖得那张俊脸,再配上二两风流在,便已要揽尽天下美人心。却偏生,他还有一份风尘点在面,两滴忧愁藏于眼。叫那娘子见了,便只恨,锁他不住,疼不得他一生。
见了来人,赵活同夏侯兰俱是微惊。
那人入了店来,却也望见他二人,眉梢一动,便步了过来,大大方方坐下。
他自是认得二人,却不急着招呼,只向店家喊道:
“来壶酒!”
待得酒上了桌,他痛快饮了两口,抬手将那长长马尾拨到身后,才长出口气,向二人笑道:“别来无恙。”
夏侯兰也不知心中作何想,等一等,终是眯了眼道:“唐布衣。”
唐布衣笑道:“我倒还真怕你喊我作唐公子,那却太生分了些”
赵活望了望那厮,只见他一身青衫再不复那日整洁,更添了几处裂口,其肩头破处更有暗红,显是有伤在身。赵活自初识起,便想这贱人吃些苦头,可今日见了他狼狈模样,心里却没来由一紧。
他开口道:“唐布衣,你......”
唐布衣微微歪头,双眉一挑,抢道:“你叫什么来着?”
赵活心头热血即刻冷了,只盼能给那兔儿爷面上来上两拳,好听他哭个痛快。便听得一旁夏侯兰道:“这是我弟子。你若是欺负他......”
那唐布衣又嬉笑着抢答道:“你便要觅死觅活?像我们当初刚遇见那会儿?”夏侯兰面上一冷,已直了上身,声音被气得有些发抖,怒道:“唐布衣!”
唐布衣忽然轻叹一声,那嘴角仍微微勾起,面上的笑意却黯淡了,他道:“虞小梅便在山上,那尸心蛊......”
夏侯兰听得小梅名字,便再顾不得生气,急道:“小梅在唐门?又关尸心蛊何事?”
赵活微微眯眼,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便见唐布衣站起身来,将铜钱掷给那店家,提了酒,一撩长衫下摆,便往店外走去,口里道:“我带你二人上山。”
那衣衫破了窟窿,兜不住风,那动作便比从前少了几分潇洒,多了几分疲态。
二人随之而去。
待得黄昏时分,三人终是到了山上。一路穿过那唐门外堡,便见些青衫弟子行色匆忙。到了唐家大院,只觉有些清冷,便连几个正忙活的弟子,互相间却也无甚心情谈话。
赵活一踏入院内,便隐隐听见不远处传来低低地呻吟声。不待他出声,唐布衣已往那处去了。二人只好紧跟着。
到了那屋子门外,唐布衣也不招呼,便往里钻,二人却是只好在门外候着。
此刻离得近了,更能听得那呻吟,杂着低低的叫喊。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却太痛苦了些,便像把锯子,一下一下,来来回回,不似快刀割肉那般利索,却要你皮肉横翻,血水四溅。
夏侯兰面上有些不忍,左手微微收起,已捏住了右手袖口。赵活微微低头,也不知心中如何想。
过了片刻,便见那屋内步出个人来。
黑漆漆眸,水润润眼,白腻腻脸,温柔柔面。
这里是山上,她自然是山中的灵物。
可曾见过那鹿踱步?
轻缓,悠然。绝不生半点烦躁,与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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