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白墙边的榕树枝干上,细碎的晖光透过枝叶洒在锦瑟的发间,她被萧居时喝止,顿了一顿。    “怎么了?”半只脚已经踏出去的锦瑟疑惑地看着他,心中有些打鼓,萧居时不会恼怒她墙头偷窥吧?    萧居时无奈地揉了揉眉头,并不是呵斥她为何墙头偷看,而是轻笑道:“你想这样跳下来?崴了脚可怎么办。”    锦瑟松下一口气,浅浅笑着,发间的玉坠叮咛作响,她俯身同他轻声撒娇道:“那三皇叔抱我下去吧。”    萧居时伸出去准备扶锦瑟下来的手忽然顿了顿。    锦瑟瞧他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以为他要抱自己,眼眸亮了亮便要跃入他的怀中。    萧居时却忽然飞快地将手收了回来。    锦瑟是真的崴到脚了。    她蹲在地上,衣摆散乱地铺开在地,眼眸含泪点点,凌乱又崩溃地仰头瞧他:“三皇叔,不是说好了抱我下来吗?为什么收手!”    萧居时清雅的面上难得闪过一丝尴尬,他俯下身去瞧看小侄女的情形,心中却有些恍惚。    其实他只是想伸手扶小侄女下来,小侄女却要他抱。诚然,小侄女儿时他亦抱过她,只是小侄女如今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如何能与他一男子抱来抱去的?若是被外人瞧去,他倒是不要紧,只怕坏了小侄女的名节。    只是现在,瞧小侄女那忍痛带泪的脚瘸模样,他是不抱也不行了。    萧居时俯身挽住锦瑟,扣住她的肩头,轻轻将她抱起来,准备带她到隔壁暖阁上药。恍然间被他抱入怀中,锦瑟心中一喜,甚至忘了疼痛,飞快地用纤细臂弯缠绕住萧居时的脖子。    “……”  萧居时被她缠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带着浅浅淡淡的呼吸拂在他面上,小侄女那张白皙细腻的脸庞直往自己面前靠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素来不近女色,如今却突然与一小娘子贴身而拥,稳重如他亦是心中一顿,莫名地漏了一拍,就要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来。    “三皇叔!”锦瑟忽然娇声喊道:“再摔一次,我的脚可就得真瘸了。”    小侄女的呼吸浅浅地拂在他的脖颈处,蹭得他有些痒痒的。许是察觉到他的松手之意,小侄女却是往上靠了靠,抱他更紧了些。    萧居时望着小侄女那双诚挚警告的眼眸,才将她往上托了托,他微咳一声,默默地别开目光沉声道:“乖,别乱动,我不松手。”    说完也不待锦瑟作答,抱着她便迈步往暖阁中走去。    锦瑟满意又狡猾地笑了笑,然而她一仰头,却瞧见萧居时耳边闪过一丝可疑又暧昧的绯色。    哦……原来也不是不近女色啊。    萧居时抱着锦瑟行至青石路边的暖阁间,又从八宝阁的暗格中寻了药膏来,命了丫鬟给锦瑟上药。    做好这一切之后,丫鬟便恭身退出了暖阁,一时间只剩下萧居时与锦瑟二人。    锦瑟缩在宽大的梨花木椅中,蜷成娇小的一团揉着她那发肿的脚踝。萧居时隔着案几坐在她旁边,从他的角度望去,只能瞧见云鬓墨发下,小侄女纤细的肩膀与她那若隐若现的白皙侧容。    他瞧了瞧锦瑟,终是开口问道:“锦瑟侄儿来寻三皇叔,可是有何要事?”    听到侄儿这两个字,锦瑟只觉得心痛难耐。她抬起头来,用那楚楚动人的眼眸瞧着萧居时:“唤我锦瑟吧,就唤我锦瑟……好吗?”    她的眼眸中细碎莹光浮起,就像讨糖吃的小孩子一般。萧居时虽对外人疏远清冷,但对自家人却很是纵容,特别是锦瑟这等小辈,故而只抿唇一笑唤她道:    “……锦瑟。”    说完,却仍用那双清远的眼眸瞧她,等她解释为何会爬墙头偷窥。    锦瑟却突然扭头往自己衣袖中摸去,她探索一二,便从袖中摸出一叠精致的荷包来,将其悉数抖落至他二人中间的案几上。她双手扒在案上,凑近了同萧居时笑道:“我想三皇叔,就来了。”    萧居时瞧着这七个雅致清新的荷包沉默不语。    锦瑟又指着这些荷包情真意切地道:“三皇叔离京七年,锦瑟便七年不见三皇叔。每年盛京海棠花开的时候,锦瑟就为三皇叔亲手绣一荷包,等着三皇叔从镇南归来。”    “整整七年,海棠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三皇叔终于回来了,锦瑟真的很想您。”    “……是吗?”  乍听得小侄女一番肺腑之言,萧居时却不作它语,只意味深长地盯着那七个荷包,面上似云雾般迷蒙难辨。    也许小侄女想他这事是真的,然而小侄女送给他的这七个荷包……那真真是不可说也。    那七个荷包上花鸟的丝线乃是云纹浮光金丝,是西洋那边的货物,近两年来才从边境贩入大渊。还是两年前他从镇南购置,亲自寄回宫中赠与皇兄的。    两年前才有的丝线,她说她绣了七年……咳。    萧居时心中浮起丝丝笑意,嘴角不禁弯了弯。    锦瑟还不知自己露了陷,仍得寸进尺地问道:“三皇叔,您感不感动?”    萧居时愈发想笑了,偏偏还压下笑意故作严肃地回她:“……感动。”    锦瑟弯了弯眉眼,勾了个荷包在他眼前晃圈圈,得意洋洋地望着他:“那您要不要报答我呀?”    萧居时一顿,抚了抚袖子行了一礼,认真答道:“大恩不言谢。”    “……”  不曾想过他会这般作答,锦瑟呛了呛,敲了敲桌案语重心长起来:“三皇叔,这就是您的不对了,俗话说做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啊!您懂吗?您这般忘恩负义,我以后不念着您了可怎么办?您这样很容易失去我的!”    暖阁外花树纷纷扬扬,迎风嫣然绽放,暖阁里小侄女一本正经地教他做人,圆润若瑕的指尖不住地点着桌案,语调娇俏婉转如鹂鸟。萧居时只宠溺地听着,偶尔点头附和一二,倒似那被夫子教育的学生。    “您真的不做些什么挽留我吗?”那她这几天的荷包不是白绣了吗,锦瑟不死心地问道。    萧居时终是勾唇一笑,无奈叹道:“锦瑟想要我如何报答?”    见循循善诱的人儿终于醒悟了,锦瑟松了一口气,笑道:“三日后的盛京灯会,您带我去逛逛可好?”    萧居时望了望她:“盛京灯会年年皆有,年年相似,没想到你还不曾看厌。”    言下之意,你千辛万苦哄了他,就要个如此微不足道的愿望?    其实若要锦瑟听得了他的心里话,定是要狠狠痛诉一番。她倒是想提一些刺激的要求,诸如以身相许,一夜春宵等等,可是他能应吗?能吗?若是太过夸张,将他吓跑了如何办。    她今天也只是个卑微的求爱姑娘罢了。    锦瑟暗暗扯了扯嘴角,恨朽木不可雕也,又语重心长起来:“往年都是我一人逛的嘛,若是有您在身边,那如何能相同?一个人的盛京是一个样,两个人的盛京就是两个样了呀,懂不懂?”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嘛。    小侄女教训人的模样实在太可爱,萧居时只得顺从她道:“好。”    盛京的灯会他早就看厌了,年年出行,也不见有甚么新奇……但是若有她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同他讲着大道理,也许明灯满目熙熙攘攘的盛京也会更有趣一些呢?    锦瑟在瑾王府待了一会儿后便走了,萧居时送了她以后回到暖阁,握着那几个花鸟纹绣的荷包沉默思量。    他捏了捏,却察觉里面似有东西。    轻轻拆开,却掉落一小巧的护身符,护身符中夹了一张纸,又展开,只见上面笔迹婉约飘逸,洋洋洒洒写着几个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萧居时指腹轻拭墨痕,垂眸不语,良久,他开口将卫十一唤了进来。    卫十一此刻心中也有些忐忑,先前他无意将那姑娘放入府中,后见其车架才想起这是皇宫锦瑟公主的行仪,且不论公主当进不当进,他都是失了职的。    萧居时沉吟一声,同伏身的卫十一道:“三日后本王是否应了南阳府的执吾将军探讨剑术?”    卫十一很快反应过来:“是。”    萧居时:“本王不想去了,你替本王去罢。”    卫十一难以置信地抬头,要他一介侍卫在府门前拒客便罢了,现在竟然连会面都要他去的吗?!    萧居时微咳一声,瞧着他道:“盛京的灯会要到了,本王想去看看。”    卫十一又是大惊,盛京的灯会最是拥挤嘈杂,主子不是向来不喜人多的地方吗?!    见近身侍卫一愣一愣的,用他那黝黑的眼眸审视着自己,萧居时严肃下来,沉声道:“你看,你今日是不是犯了错,有失职守?”    卫十一胸口痛:“……是,属下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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