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禁足期很快就过去了,康青鸾出了郡主府便进宫去向朱元璋请安。在她禁足期间,后宫发生了一些变化。 马皇后过世后,朱元璋与她结发夫妻感情至深不愿再立新后,但六宫事宜不能没人来主持,于是就决定册立李妃为淑妃,由她暂领六宫。虽然册封大典还未进行,但圣谕已传了过去,宫里基本上都知道了。所以康青鸾出了乾清宫后便转道去景仁宫道贺,半路上碰巧遇到了朱标。他的气色比之前有了好转,看着精神还不错。 由于是在宫里,朱标是太子,而对外来说康青鸾毕竟是个刚满禁足期,恢复自由身的有过之人,于是她恭敬行礼道:“参见太子。” “青儿不必多礼。”朱标许久未见她,本就十分想念,在此偶遇,心中也十分高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本来下午打算去来仪小筑看你。” “多谢兄长挂念,之前都是青儿办事不力铸成大错,却劳烦父皇和兄长为我操心周旋。” “青儿,这事父皇已罚了你,也对外说了不许再提,你也别太过自责了,就让它过去吧。”其实朱标也很清楚,徐达的死本就是他父皇一手策划的,康青鸾只不过是替罪羔羊。所幸父皇还是怜爱她的,令她免受太重的责罚。 康青鸾点了点头,谦恭道:“是,青鸾知道了。兄长这是从淑妃娘娘那儿出来吗?” “嗯,来向她请安。”朱元璋将他们兄弟五个都算作是马皇后的孩子,可毕竟李淑妃是自己的生母,如今她也有机会统领六宫,总是要来看望一下的。 “青鸾也正打算前去。淑妃娘娘她向来仁厚端淑,自打母后去世后,父皇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后宫主位空缺。如今由李淑妃暂代六宫事宜,总算又有了主心骨了。”康青鸾知道朱标与李淑妃是真正的母子关系,但碍于身边有其他的侍从在不便多言。 “今日我前来,既是请安也是告辞。” “告辞?兄长要去哪儿?” “二弟就藩多年,父皇命我去看看一切是否妥当。” “京城距离西安路途遥远,车马劳顿,兄长身子刚复原些就要如此辛劳。事情很要紧吗,不能让别人去吗?”康青鸾听他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奔波,怕他身子吃不消。 见她关心自己,朱标心中很是欣慰。可这次西安的事不是小事,未免康青鸾担忧他没有如实说。其实是有人参了朱樉一本,指他在西安招兵买马、勾结塞外,似有谋逆之嫌。若事情属实,此乃滔天大罪,他这二弟恐要面临极刑。毕竟是自家兄弟,朱标不愿届时自相残杀便决定亲自前往调查个中原委。如真有什么,他也好从中调和令事情有个缓和的余地,不至于最后真的落个无法收场的地步。 “不碍的,”朱标微笑着让她宽心,“我带了太医一同前往,真有不适,会命他们及时诊治,青儿放心。” “好吧,既然如此,兄长早去早回。”不知为何,康青鸾看着朱标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心中越是有股说不清的隐隐担忧。但见他言语轻松,便暗想许是自己多虑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对了,兄长,青儿还有个不情之请。一别多年,妹妹对二嫂甚是思念,还望你能替我差人向她问声好,可否?” 朱标知道她幼时与秦王妃亲近,二人感情甚笃,点头应允道:“当然可以,为兄会替你把话带到的。” “那就有劳兄长了!”康青鸾喜上眉梢,“我再去准备些东西,麻烦兄长到时候一起替我捎过去吧。” “好。”朱标回得干脆,许久没见她脸上笑颜如花了。 而这夜,在西安的□□中却是暗潮涌动。 客厅内,秦王朱樉高居正座,举起手中茶杯,右手揭开杯盖凑近吹了两口热茶,却又合上了。将茶杯放回至案上,看向一旁背对着自己的蓝袍男子,开口道:“今日朝廷的圣旨到了,要我即刻启程回京。” 屋内除了那蓝袍男子,并无他人。只见他缓缓转过身,挥动了几下手中的折扇。西北地开春本就比江南晚些,如今这三月天还有些寒意,不知他扇风是真热还是想让自己头脑冷静一下。 “二哥是怕了吗?” 蓝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晋王朱冈。 “父皇命大哥前来西安,又让我回京述职,定是要支开我以便他调查。”朱樉皱眉道,“我是担心离开后,这里没人主持大局。” 朱樉与朱二人是最早有封地的两位藩王。虽然朝廷明令禁止藩王间私下往来,但这早年在宫里的时候关系一般的兄弟二人,却在就藩以后,暗通款曲渐渐熟络起来。一来天高皇帝远,朱元璋对他们的约束不似从前在身边日日耳提面命;二来,山西太原同在西北,朱樉觉得,他们之间再不济,毕竟是亲兄弟,遇事可以有商有量共论对策。一来二往,事情渐渐演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朱冈又摇了两下扇子收拢,步至朱樉面前,小声道:“二哥莫急。父皇若问起为何调动兵马,你直管说是为了对抗北元残军。西安是西北边防要塞,增强兵力是无可厚非的事。至于老大这边,你让布政司的人自己识趣点,别以为讨好太子就能往上爬。再怎么说你是秦王,是父皇的亲儿子。你有再大的不是,虎毒不食子,父皇他也会原谅你的。等你回到西安,就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嗯,”朱樉点了点头,心中的焦虑消除了些,“那我抓紧交代下去。还有……” 朱樉抬首看向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离开后,还望三弟多替我留意一下你二嫂,我怕她会轻举妄动。” “二哥放心,弟弟我会好生看着二嫂的。”朱冈拱了拱手,继续道,“二哥,你说大哥他待在京城什么都不用做,一有风吹草动就拿着尚方宝剑来查你。他也就是命好,若是没了他,你就是我们兄弟的大哥。要不干脆趁着这次出宫,在半道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 “哎,老三,”没等他说完,朱樉就出声打断,“别多说了,再怎么样他也是我们的大哥。我只是想保护好敏敏,不至于要手足相残,伤了大哥性命。总之我回京后,会好好向父皇解释清楚的。其他事情,等我回来后我们再议。时间不早了,你回别院去休息吧,切记路上小心,别被人发现了。” 朱冈见他下了逐客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回道:“那二哥,你多珍重。我先告辞了。” 朱冈一走,朱樉便起身向王府后院走去。 “咯吱” 朱樉推门而入。 达兰走上前,向他恭敬行了个礼。 “王爷。” 朱樉点头回应后,向她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达兰抬眼看了秦王妃敏敏帖木儿一眼后,转身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夫妻二人。 敏敏缓步上前,替自己的夫君脱下外袍,挽着他在桌案边坐下。 “什么时候启程?” “后天。” “那么快……”敏敏替他倒了杯水,随后在旁坐下。 朱樉伸手握住她放在桌案上的小手,用力按了一下,安抚道:“朝廷催得急,我得尽快赶回去。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父皇也只是例行公事问问。若他们真有了十足的证据,这会早就让人把我关进大牢了。所以,你别太担心,我们小心应对便是。再说,我们也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说到底,我们做的那些也是为了两朝的百姓着想,是为了能给他们带去和平安定的生活。” “你会不会后悔当初答应了我的请求?”敏敏依偎进他的怀中,“若不是我求你收留哥哥以前的旧部,你也不会因此越陷越深,被夹在两朝之间为难。” 朱樉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温柔道:“敏敏,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我这么见外。你是我的妻子,你的族人有难,你需要我的帮助,我怎会袖手旁观?只是我没有预想到部众越来越多,他们毕竟不是我大明的子民,其中诸多隐患在我还没来得及想办法解决之前已经被朝廷察觉到了。未得圣谕擅自调动兵马的确是我有失,待我回去向父皇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谢谢你。”敏敏紧拥着朱樉,埋首于他怀中。 “不用谢我,守护你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朱樉离开西安后,秦王妃敏敏也没有闲着,指挥着王府仆从收拾整理打扫院落。正在她忙得不可开交时,达兰匆匆走到她身边耳语了几句。 “刘全。”敏敏向距离自己不远的侍卫喊道。 “王妃有何吩咐?”朱樉此次去往京城没有带自己的贴身侍卫,他让刘全留在西安保护王妃安全。 “我前几日在西街的镜庐定制了一套新的茶具,你去替我取了来。” 刘全恭敬道:“是,王妃。小的这就命人去取。” “不行,这是专门为太子殿下定制的,别人去我不放心,万一毛手毛脚摔坏了怎么办?还是你去吧。” “这……”刘全犹豫了一下,“回王妃,王爷出发前特意叮嘱小的要好生保护您,这取茶具的事,还是由别人去吧。” “太子没几日就要到了,这不都在忙吗?我就在王府中,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快去快回就好。”敏敏转换了一下口气,继续道,“还是说,只有王爷才能使唤得了你,我这王妃说的话,不顶用是吧?” 刘全一听她语带愠色,忙解释道:“不不不,王妃您误会了,小的不敢,小的这就去。” 待他走远后,敏敏向达兰使了个眼色,后者带着她去往了王府别院。 虽说只是西安□□的一处小别院,可这里亭台水榭、绿树掩映,颇为雅致。晋王朱冈执扇立于方露嫩芽的拂柳之下,青衫长袍,衣袂飘飘。原本朱樉在离开西安前就催促他早日回去太原,以免太子半路兴起取道太原,节外生枝。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没达成,怎会轻易离去? “王爷,她来了。”近侍赵康悄声道。 朱冈会意,邪魅一笑,潇洒转身迎向来人。 “二嫂。” 敏敏礼貌回应道:“三弟。” “明日我就要回去太原,想起还有些事未曾向二哥交代,所以才请二嫂至此,劳烦二嫂待二哥回来后替小弟转达。春日微寒,不如请二嫂移步,我们至亭中细说,可否?” 敏敏转首看了不远处围着纱幔挡风的一处凉亭,点了点头。 “好,三弟请。” “二嫂请。” 赵康与达兰跟在二人身后,但并未步入凉亭中,守在一旁恭候。 “三弟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二嫂,你对我怎么还如此生分?明日我就要离开了,难得有机会独处,你何必这么拘谨?你们草原女子不都很热情吗?” 朱冈欲伸手轻揽香肩,敏敏灵活地躲开了,与他保持距离正色道:“朱冈,请你放尊重一点,虽然我不是你们汉人,但我毕竟是你的二嫂。若你是看秦王不在就想轻薄于我,那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见佳人面上挂霜,朱冈识趣地收回手,摸摸鼻子赔笑道:“二嫂,我是跟你开玩笑呢,你看你怎么还生气了呢?我们之间一直都很有默契的,不是吗?当初你的族人流落塞外,我父皇要派人将他们剿灭,要不是我冒着大风冒险给你送去消息,说不定他们这会早就曝尸荒野,被飞禽走兽啃噬干净了呢。” 朱冈看敏敏的气势缓和了下来,趁热打铁继续道:“这些年来,我也一直积极地帮你劝二哥收容善待你的族人。之前他们闹事,也是我劝二哥派兵压下管控后密不上报的。二嫂,我可是一直站在你这边的呀。” 敏敏抬头看了看他,为自己方才的冷言冷语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你……” 朱冈用折扇轻拍掌心,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佳人,笑着道:“都是自己人,二嫂不必客气。” 暧昧地语气还是令敏敏有些不适,但他毕竟帮过自己,她也不好太拂对方的面子,只能轻咳一声掩饰道:“那三弟今日叫我过来,是要说什么事?” 朱冈直起身子,叹了口气道:“我是想让二嫂替我叮嘱二哥,让他多多提防太子。” “太子?”敏敏不解道。 “是啊,我们这个大哥,看着敦厚老实,但我们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他的脾性如何,我还是很清楚的。他已经是太子了,是储位的继承人,却还对我们这些兄弟处处心机。单说这次二哥的事,不就是边防有点骚乱,用得着他亲自前来吗?小题大做!我看他巡查是假,过来找茬儿是真。若真是关心兄弟,二哥为人如何,他会不知道吗?我们兄弟几个就属二哥最是心善赤诚,他对父皇、对二嫂你,不都是真心一片?这么多年来一直尽力在你们中间周旋权衡,但凡他有一点异心,也不至于为难至此。” 敏敏沉默了,别的不说,这些年来,朱樉是怎么对自己的,她作为当事人最是清楚。若不是感动于他对自己的深深爱意,她也许早就远走高飞了。 见自己的话语令对方陷入沉思,朱冈嘴角显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打开扇子轻摇几下,朱冈继续道:“所以我希望二嫂能在二哥身旁多多提醒他,日后大哥若登基成为天子,我们与他就不再是兄弟,而是君臣。伴君如伴虎,你看我们的父皇就知道。别的不说,徐达当年可是与他一起打天下的,南征北战,立了多少汗马功劳,还与他结为亲家,可最后呢?说徐达的死是因为青鸾妹妹的过失造成的,二嫂你与青鸾感情深厚,这丫头是怎样的一个人,你难道不清楚?这样的一个解释,你信吗?” 敏敏听得心慌,娥眉紧蹙,抿着嘴一言不发。 “所以啊,二哥还是得多为自己绸缪才是。”朱冈看着眼前脸色越来越沉重的佳人,继续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侃侃道,“其实大哥他,也就是命好,早出生几日就做了太子。他常年在宫中养尊处优,在父皇的庇护下长大,能有多少真才实学?在我看来,二哥可比他强多了。二嫂。” “嗯?”见他突然叫自己,敏敏回得猝不及防。 “你说如果没有大哥,那二哥就是太子,这样该多好。到时候你就是皇后,这样的话,大明和北元不就能和平共处了吗?” 敏敏茫然地看着眼前相貌与自己的丈夫有几分相似的男子。 大明和北元和平共处,真的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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