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夏。 清晨的天色还灰蒙蒙的时候,我下了绿壳子火车终于回到了洛阳城。 这会儿已经入夏许久,家乡的温度也是高的离谱,这一路回来刚下车就热的半死。 我满头大汗地拖着两个行李箱好不容易才走到路边拦下了一辆蹦蹦车,给骑车的大爷说了地址,大爷十分热情地将我的行李都放上车,我也跳了上去。 车里空间比较小,放了我的行李箱就显得更加狭窄。 大爷见我汗流浃背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明显是被土烟熏成的黄牙,“暑假放假了,这学生都是大箱子小箱子了,提着是挺热的。” 听着熟悉的河南土话我觉得十分亲切,擦了擦脸上的汗回道:“是啊,挺久没回来了,还有点不习惯。” 我叫常安,经常的常,长安的安。 一直在黑龙江上大学,四年的时间回家的次数少的可怜,如今毕业回家对于老家的温度还真是有点不习惯,不过想想以后不用在东北那地方受冻了现在热倒也没什么。 其实我应该六月就回来了,但是今年的洪灾来的非常凶,东北那边受灾比较严重,这才拖到了现在。 骑车的大爷显然十分健谈,听到我说挺久没回来,就开始跟我滔滔不绝地说起这几年洛阳的变化,一路舟车劳顿我有点累了也就没搭腔。 不过这老大爷却是一点都不介意,这一路说的我耳朵都要起茧了,不由得想起里家里跟我一起长大的杜潜书那小子,也是这般嗓门又大又聒噪的不行。 “九街十八巷,七十二胡同”。这句话说的就是我住的地方——老城。 我记得在古代这“九”为最,而这里的“九”就是指城中繁华的车马大道,表达了老城街巷非常之多。 这些如同迷宫一般交错纵横的老城街巷,在经历了近千年的岁月使得这一方水土有着非常浓郁的、不会被时间所侵蚀的历史厚重感。 蹦蹦车停在了老城街的入口,我付了钱就拖着行李下了车,看着眼前的十字街一种久违的亲切感迎面而来。 老城街东、西、南、北共四条街道组成了“十”字的形状,纵横间构架起老城的“身躯”,因此早些年也被叫做“中山街”。 以这十字街为中心,从文房四宝铺到古玩典当,从乐器行到书铺画行,充满文化气息的店面几乎铺满了老城的每一条街巷。 我家在西街区,那里主要是以古玩铺子居多。 而我们家的铺子整体看上去就是一处典雅清幽的四合院,雕刻精细的屋顶飞檐,有些陈旧的亭台楼宇,整体结构是古代非常盛行的廊院式结构,前窄后方,只不过后来前厅的门屋被老爹改造成了铺子,内院进去才算是进了四合院。 这会儿天还没完全亮,显得灰蒙蒙的,街道上空空荡荡的,只偶尔有赶货的货郎挑着些伙食路过,他们为了叫卖早点往往都起的非常早。我几次朝那西街口望去,都没有看到杜潜书的影子。 最近听说家里的铺子生意比较忙,我也就没让老爹来接我,但杜潜书那家伙说可以早上来路口接人,还说什么女孩子一个人不太安全他也不放心,况且这两个行李箱又太重云云。 结果他到好,根本没来,肯定又是睡过头了。 我找到一家开着门的小商铺给家里打电话,没有人接,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 我又盯着西街看了一眼,干脆直接拖着行李走了进去,也是我太天真,从小到大杜潜书这家伙坑了自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竟干些不靠谱的事,相信他?那还不如相信他们家隔壁那个嗜酒的老大爷会戒酒。 西街与其他几条街不太一样,这里种满了榕树,棵棵都至少得两三人环抱。 浓密的树荫将光线遮蔽成星点落在地面上,每每走在其间我都会有一种微妙的穿越感,这也是我喜欢这里的原因,毕竟我在大学的专业是历史系,那么自然对这种带着年代感的东西十分有好感。 古朴的红砖绿瓦,让走在林间的我有些恍惚,思绪开始有些飘忽。 也不知为何最近这几天我总是想起过去的十五年里反复做着的一个噩梦,那个梦里我看到一个坐在棺材上的男孩,那个男孩的眼神深沉如夜,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 时间久了每当我要忘记了,那个梦境就会再次出现,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个人一直在提醒我不要忘记一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渐渐亮了起来,穿过树荫洒下的如同星河瀚海般的光点逐渐多了起来。 我原本因为疲累带来的烦躁感渐渐消退,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一路前行,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熟悉的红木雕龙门匾,上面刻着几个刚劲有力的字,那是老爹的字,写着:长安古董行。 可令我诧异的是,自家的门前居然站着一个身形修长挺拔的男人。 我的眼睛有些近视又不爱带眼镜,看不太清,却知道那人肯定不是杜潜书或者老爹。 走近些许,才看清那是个非常年轻的男人,大约二十出头,穿着一身明显不是很合身的西装,身形看起来格外地消瘦,衣服穿的松松垮垮的,脖颈露出的皮肤有些十分苍白,丝毫没有血色有点像前几年出的一部电影夜访吸血鬼里的男主角。 此时他侧对着我,看不清容貌,只知道那个男人正抬头看着古董行的门匾有些出神。 我的行李在地上拖着传来一声声响动,男人被这声音吸引,转过头看向我。 转头的一瞬间,一缕晨光落在他的脸上,瞬间斑驳得如同一张古画。 我微微一怔,心脏的地方突地巨跳了一下。 这并不是一张多令人惊艳的脸,但让我愣住的却是他的眼神。 那双眼乌黑幽深明明似一汪湖水却澄澈异常,那种眼神我从未在任何人的身上见过,带着无法形容的韵味。而他的五官极为温润,若是换上一身古装拿上一把折扇,我就会觉得他像是从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古画之中走出来的一般。 晨光渐渐扩散开来,在他的脸上抹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的眼神也仿佛沉入了几分内敛的气息。可他的表情却始终淡淡的,没有丝毫的波澜,比起人来说,他到更像是一尊雕像,而且还是被冻了几十年的冰雕。 “你……”我刚开口,那人突然向我走来,我下意识后退几步,可他走到离我至少还有两三米的时候就停了下来。 “你认识这家的店主吗?”他似乎许久没说过话,声音十分嘶哑低沉,见我没回答,有些疑惑,又问了一遍,“你认识吗?” 我这才回过了神,以为是有生意上门了,忙市侩地笑道:“你有什么事吗?这家古董行的主人是我老爹。” 他没说话,朝我伸出了手。 那只手很是纤细和修长,却极为粗糙,遍布伤疤和茧,甚至有一些伤口仿佛最初伤的时候已经见了骨此时才会形成这般凹凸不平的伤疤,也不知其主人的以前是做什么的竟会如此。 而此时他满是厚茧的掌心之中安静地躺着一张卡片。 “买东西。”他说着,语气平静。 我足足盯了他三秒,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以后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心说这人真的奇怪,居然就这么拿出一张存折递了过来,我可从没见过这么耿直的人,不由得笑眯眯地说:“哪儿有人买东西直接就给存折的,况且我根本也不知道你要买什么,我要是说我就是这个铺子的主人骗你怎么办?” 他歪了歪头,似乎并不能理解太多我说的话,于是干脆就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看着我。 这种显得有些无辜的眼神着实让我有些尴尬,连忙说道,“你可以先跟我进店看看你要买什么,老爹那家伙估计这会儿刚起来,你先别着急。” 于是我拖着行李箱就准备过去开门,见我拖着不是很方便,那男人立刻就迎了上来帮我拎到了门口。 说起来这箱子一个就四十斤重,毕竟是毕业所以东西非常多,可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消瘦,这箱子拎起来却丝毫没费什么力气,简直像是提着几袋水果一样轻松,我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他的肤色实在是太过苍白,像是很久没有接触过阳光一样,若非是白日里遇到,我恐怕要把他当做鬼怪了。 只不过……我暗自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看着他的眼睛,总是莫名地有一种熟悉感,像是曾经在哪里遇到一样,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拿出钥匙开了门,这门一打开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灰尘,毫无防备吃了一嘴的灰,我一边郁闷地咳嗽一边狼狈地喊道:“杜潜书!!” 没有人回应。 我和那男人一同进了铺子,开了灯待看清里面的模样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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