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荣院里灯火通明,院子里跪满了人却鸦雀无声。  季庭香就在杭妈妈的注视下走进了正屋里,她忍不住又流出了眼泪来。  屋子正中跪着姬氏,季老夫人端坐高堂,季应庆和娇娘分坐下首,一旁还立着季芳华。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极了。  季庭香跪下了向长辈们请了安,季老夫人有些疲倦的摆了摆手,指了方才跪在门脚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问:“香儿可认得这个丫鬟?”  那个丫鬟微微抬头怯生生的看了一眼季庭香。她正是当日被季庭香收买,把汗巾子藏进娇娘屋里的小丫鬟。  季庭香歪头看了她一眼就点点头道:“认得,她是娇姨娘院子里的。”  季老夫人闻言深深出了一口气,季应庆却突然拍了桌子站了起来,可还没张嘴说话就被季老夫人瞪了一眼,最终有些泄气的又坐了回去。  “那娇姨娘房里发现的汗巾可是你叫她放进去的?”季老夫人的语气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她就像平日里和季庭香聊着天那般问出了这句话来。  季庭香想了想,抬头看着上坐的季老夫人,最终承认了:“是我买通了她做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有谁叫你这么做的吗?”  季庭香不由得看向季芳华,她妆容精致,打扮得体,嘴角微微上扬着在季老夫人身后站得笔直,一双眼睛也瞧着季庭香。  这件事果然还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她不禁自嘲的笑了笑,自己那么努力的想要和她交好,最终打破了平衡的却还是她。  只见季庭香坚毅的抬起下巴,毫不畏惧的看向季老夫人,将季芳华如何逃出了天禧院,又如何进了自己房间里诉苦,又怎么和自己商量着整治娇姨娘一一说了出来,句句清楚,不带一丝含糊。  季老夫人只觉得眼前的孙女似乎是有哪里变了,可仔细瞧去却又和平日一样。她听了季庭香的话不禁侧眼看了看身边的季芳华。  两个人说的话是一样的,一个说因为讨厌娇姨娘却自己不能动手,所以麻烦了妹妹,另一个说是姐姐提出了这个请求,自己才找人放了汗巾子。  前一个只出了主意,后一个却只做了事,两人合起来竟然正好就是整件事。  娇姨娘在一旁听了不禁泣声说道:“妾身自打进了府里伺候老爷,就一直不曾和两位小姐有接触,见了面也是恭恭敬敬的,不敢逾越半分,却不知妾身到底哪里做的不对,惹了两位小姐生气……”她说着抬眼看了季芳华,就又低下头小声哭起来。  季老夫人有些厌烦的皱了眉头,却又问季庭香:“那娇姨娘房间里的草人可与你有关?”  “我只叫人放了汗巾而已。”  季庭香言下之意只是承认自己指使了人去放汗巾,至于草人是不是那个小丫鬟放的都与自己没关系。  那小丫鬟一听顿时瞪大了眼,她急忙跪着往前行了几步朝季老夫人和季应庆磕起头来:“真的不是奴婢做的……”她额头磕的红红的,又转而抱住了季庭香的腿:“二小姐,二小姐您要为我作证啊!那草人……那草人明明就是您亲自交给我的啊!”  季庭香顿时觉得手脚冰冷,她慢慢的转过头来盯着小丫鬟看,小丫鬟被盯着有些不自在,忙就低了头却还是口中不停地念着:“二小姐您怎么能这样……这件事奴婢只是听您的话才去做的啊……”  “红口白牙,你有什么证据是二妹妹指使你的?”这时季芳华却突然开口问道。  季庭香朝她望过去,虽然是安慰的笑脸,可那双眼睛里却隐隐伴着期待。  期待什么呢?  “有、有证据!二小姐那时候赏我的一只虾须赤金镯还在我柜子里藏着……”  “什么!”季老夫人和季应庆对视一眼,立刻指了邓妈妈去取镯子。  这边小丫鬟还在哭,可季庭香却满脑子的空白,她只盯着季芳华看,心里的无助像冷潮一样盖满全身——果然人是不能胜天的。  季芳华有些逃避的借着为老夫人倒茶避开了季庭香的眼神,她心里有些不忍,可又想到陆阳的嘱托就又咬紧了牙齿安慰起自己来——只要把季庭香拘束起来就好了,这样她和陆阳偷偷见面的事情就不会被传出来了,大不了成了亲,自己在和她赔不是……  堂下跪着的姬氏却心急如焚,她看着季庭香并不狡辩不免有些担心,忍不住就哀求道:“老夫人,香儿是在您的膝下长成的,难道您还不知道香儿为人如何吗?她怎么会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更何况她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得知那些腌臜的东西来……”说着她又望向季庭香,忍不住哭了起来。  “姨娘……”耳边的话让季庭香振聋发聩,望着季应庆满不在乎的看着姬氏的眼神,和季芳华躲躲藏藏的样子,这一切又回到了前世,她突然醒觉过来,自己根本就不该对这些人抱有希望!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将快要涌出眼睛的眼泪硬生生逼了回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善解人意的眼睛了就多出了一份冷清来。  “祖母既然要查,何不把府里都查个遍?如今是小丫头说我给了她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镯子就能定了罪,既不问草人的出处,也不问我是如何得到的,这样浅显粗略的嫁祸,我可不担。”季庭香微微翘起嘴角来。她带着一丝探索朝季芳华望过去,却被季芳华歪头避开了。  季老夫人安慰道:“是要查一查的,这几日家里不安宁……”  正说着,门外跪着的姬氏院子里的一个洗洒婆子突然叫了起来:“哎呀呀!求老夫人饶命!奴婢全都招,全都招了……”  门外守着的婆子把那人拉进屋里来。她一看见季应庆和娇娘就哭着磕起头来:“奴婢对不起老爷姨娘……那草人……是老奴放的……”  季应庆一听怒火中烧,几步上前就踹了那婆子一个窝心脚:“好大胆的奴才!竟敢陷害主子,来人,把这贱奴拉下去痛打三十大板,明日发卖了出去!”  那婆子原本还窝在地上哼哼唧唧的,一听到要打板子立即就爬了起来拉住了姬氏的袖子:“姨娘,姨娘您要救救奴才!您不是说只要奴才承认了最多挨三五板子,日后您还要打赏奴才的……您快求求老爷,别把奴才发卖出去啊……”  姬氏震惊的看着那婆子颤巍巍的气声道:“你……你胡说些什么,我什么时候同你说过话……你不要血口喷人……”  话还没说完,那婆子突然呼天抢地的朝季老夫人叫道:“老夫人要为奴才做主啊……姬姨娘她让奴才从外面带了草人进来,又让奴才找机会给了娇姨娘院子里的小丫鬟……如今却要把奴才送上来定罪……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姨娘的心也太狠毒了些……”  季庭香站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眼睛却不曾离开季芳华半分,她突然发觉在这个婆子出来时季芳华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惊讶。  “你说是姨娘只是你做的,可有什么证据?方才那个小丫鬟指认我时好歹还编出了个镯子来,你又有什么呢?季庭香笑着朝那婆子走去,眼睛睁的大大的望着她问。  那婆子一下子有些慌乱的样子,她低头偷偷的瞧了一眼季应庆,低声喃喃起来:“……姨娘说事成之后给我儿子在府里找个好差事……如今还没成呢……”  “那就是口说无凭了?”季庭香冷哼一声转身朝季老夫人说道:“祖母向来明鉴,如今这婆子不过凭着一张嘴就说天说地,栽赃陷害,保不齐她平日里就不是什么省心的东西,还请祖母仔细查一查。”  季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样漏洞百出的话她自然听得出来,可还没等她开口,娇娘就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她哭诉起来说:“老夫人,您就算不喜欢妾身,可妾身肚子里还有老爷的骨肉啊!三番五次有人要陷害妾身,妾身为着老爷和肚子里的公子就忍着不出声,可如今她却想要妾身的命啊……妾身就算不为自己也不为肚子里未出生的小公子,就算为了大小姐也要把事情说出来……  “其实早在老夫人寿诞前几日,姬姨娘就曾向妾身打听过福东寿,妾身那时还奇怪她为何询问此事,姬姨娘说是为夫人打听的,到时候好为老夫人点戏,妾身也不曾多想就告诉了她,可又过了没两日姬姨娘身边的妈妈来访说是路过,便顺手帮着院子里的丫鬟把要浆洗的衣物带到了浆洗房……  “妾身原先不曾多想,可如今……又想到府外传言的《桃花扇》……这事恐怕和姬姨娘脱不开关系!”  此言一出,屋里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季庭香微微皱了皱眉头。这话一样漏洞百出,可偏偏她确实受害者之一,由她说出的话自然有几分信服,此事只怕是难办了。  果不其然,季应庆回过神来就怒冲冲的握住了姬氏的肩膀狠狠的问:“你这毒妇!她们与你何干?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姬氏哭着回道:“不是我……老爷,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可这时候季应庆已经听不进什么话了,他狠狠的把手一甩,姬氏便摔在了地板上:“亏我还觉得你很好,当年你也不过是个孤女,如今怎么这么狠毒……还是说你从来都是这样,那温柔善良的外表都是装出来的?”  “不是的,老爷不是的……我没有……”姬氏不顾头上的淤青连忙爬起来抓住了季应庆的手臂,却又被他甩开了。  季庭香连忙去扶住了她,心里却越发的厌恶起季应庆来,她看着怀里母亲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微微叹息起来。  母亲,为了这样的男人真的值得吗?  正在这时,邓妈妈一行人回来了。  她空这手进了屋里朝着季老夫人摇了摇头:“没有找到那个手镯。”说着望向了季庭香。  季庭香冷哼一声:“原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我也只认那汗巾的事情,左右不过打赏了她一两把铜钱罢了。”  季老夫人有些头疼的缓了口气。她原本只是为了草人的事情才大动干戈,谁知道如今还牵扯出了福东寿来,心里不禁觉得疲惫不堪。  她说:“即是如此,那小丫鬟就是胆大包天,竟然想要冤枉二小姐,拖下去明日找了人牙子发卖出去。”她又看看趴在地上的婆子叹了口气:“大小姐和二小姐有错在先,没我的吩咐不得踏出房门一步,在屋里好好的抄几遍《女规》,什么时候抄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你们现在就回去抄吧。”  她把季芳华和季庭香赶了回去却不曾叫姬氏娇娘等人回去。  季庭香觉得事情有些不妙,没有自己在身边,姬氏又伤心欲绝的连站也站不起来,再加上娇娘能说会道……难道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她磨磨蹭蹭的不想走,邓妈妈却从她怀里接过姬氏,恭恭敬敬的“请”她回去:“……奴婢会照顾好姬姨娘的……”  季庭香慢慢的松开了握住姬氏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姬氏突然变得很遥远,眼前雾蒙蒙的好像仙境一般,姬氏就在那雾里忽隐忽现的,然后就再也看不真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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