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庭香被关在自己院子里已经小半个月了,除了每日抄写《女规》就只是绣花打发时间。院子里的丫鬟佣人一律不许出去,门前还有季老夫人派来的粗壮婆子们守着,每日厨房专门有人进来送了饭,等上一两个时辰再来将碗筷收走。  院子里的丫鬟们也暗暗的开始有些坐不住了。不是这个寻了由头换去了别的地方做事,就是那个生了病被家里人带了回去,渐渐地,院子里竟然开始冷清起来。  夏依和秋枝气的没少在院子里骂街,可那些小丫鬟即便是忍着被骂却还是打定了主意要走。  春桥看着怡然自得的季庭香,心里有些急躁,却又不好说出口来。  直到这日院子里管着花草的二等丫鬟柳叶被她在季老夫人院子里做妈妈的姑母借事把人要了出去后,夏依就再也坐不住了。  “我倒要去找她理论一番!平日里跟着小姐吃香的喝辣的,如今小姐不过被罚罢了,这群白眼狼们竟然一个个,生怕自己跑的慢一些被拖累了……”  她说着就要出了门去,还好被黄鹂在门前拦住了。  冬雪在一旁拉着她让她回了房间里低声训斥:“行了!老夫人的人还在外面,你还嫌给小姐添的乱不够多吗?她们心里就要走,咱们怎么拦得住,就叫她们走了得了!”  秋枝点头附和道:“没错,在那群不要脸的东西身上费力气,还不如好好的伺候小姐,就算这院子里只剩下我们几个人,也不叫外面人看扁!等小姐解了禁,看那群人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这话说起来算是气话。  三个丫鬟不禁都沉默了下来,季老夫人把她们拘束在院子里已经小半个月了,外面的事情传不进来,里面的事却乱七八糟的,也难免那些小丫鬟们乱动心思。  “也不知道姨娘怎么样了,老夫人又打算什么时候放小姐出去呢……”  夏依叹了口气:“若是能和外面的人搭上话就好了,至少还能叫我娘打听打听……”说到这里几人又叹了口气。  书房里的季庭香听着后罩房里夏依大骂的声音,手里的笔也不禁顿了一顿,春桥慢慢的研着墨,桌角的青瓷梅瓶里插着一只早已枯萎了的牡丹花。  就算屋子再大,那股凄凉的气息却还是如前世一样悄悄的充满了房间里,季庭香不禁自嘲的笑了一声。  春桥有些不安的低声问道:“您怎么了?”  季庭香歪过头去瞧着春桥。她如今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了,这几年在季家养的又好,早已不像在临海时候黝黄的样子了。  她忍不住笑着说:“你也到了要嫁人的时候了……”  春桥的脸就微微红了起来:“奴婢不嫁人,奴婢这辈子就只跟在小姐身边。”  “哪有女孩说自己不嫁人的?我又不能养着你一辈子……老了也要有个靠山才行啊……”季庭香突然就想起了前世时自己和陆阳所生的那个孩子。  他既不是陆阳所期待的,也不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满心期待的等着他的降临,恨不得把满腔的爱都填满他的心窝……  “我只跟着小姐……老了……就寻个有缘的孩子收养了,也不愁没人为我扫墓上香,这样就足矣了。”春桥眼睛里似乎装着星云,美丽又透亮。  季庭香握住春桥的手欣慰的笑了笑。  “不知道老夫人什么时候才能解禁,也不知道姨娘现在好不好……”  春桥说的事情也正是季庭香所担心的,可她却比春桥明白的多。  院子里跑出去的丫鬟婆子多是最末等的粗使,向来府里有个风吹草动的,她们反而是能最先得到消息的人。  如此大的动作,只怕府里已经出了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无非是姬氏落了难,亦或是和她一起被关起来的季芳华已经解了禁。  “只怕府里已经出了什么事了……”她喃喃说道。  这日晚上厨房送菜要比往常要晚了一些,看着门口的婆子检查了饭菜随意的抬头瞧了一眼送菜的小丫鬟:“怎么瞧着眼生?你是跟着谁的?”  小丫鬟唯唯诺诺的行了屈膝礼:“我、我是今天才进厨房的……是、是跟着徐大娘的……”  那婆子了然的点点头,又笑着问:“怎么今天不是徐大娘亲自来?昨天她可说要给我烧一壶酒的,莫不是心疼那酒钱?”  “不、不是,是、是厨房里,不小心打碎了给老夫人炖的参汤……现在厨房里正乱着呢……”  “原来是这样。”婆子一边让开了门叫她进去,一边又嘱咐了几句:“你送了饭赶紧出来,别在里面多呆,也不要和里头的人说话,若是犯了事少不得要挨顿骂。”  小丫鬟忙谢道:“多谢姐姐提醒。”转身就进了院子去。  秋枝和冬雪正因为等不到饭在耳房里急的乱骂,黄鹂赶忙迎着送饭的小丫鬟快步朝耳房走去:“你们也太慢了,耽搁了小姐吃饭你少不得揭一层皮!”  两人几乎小跑着把饭送进了耳房里,秋枝劈手抢过小丫头手里的食盒放在桌子上,一面嘴巴不饶人的骂道:“……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小蹄子,如今小姐才不过被禁足,你们就敢这样作践小姐,瞧我不回了老夫人……”这边抬头一看送饭的小丫头,剩下的话就硬生生的咽进了肚子里。  冬雪过来仔细一打量,急忙叫黄鹂出去看着门,这边却赶忙拉了小丫鬟的手:“立春!你怎么……”  立春握着衣角有些窘迫,她抬起头给秋枝赔了个不是:“……我没办法了,就想到把老夫人的参汤打了,她们乱作一团这才嘱咐我来送饭……谁知道反而耽误了二小姐吃饭……是妹妹错了……”  “嗨,方才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了你是我的不是,你可没有做错什么。”秋枝忙笑着和她赔了不是,这才又问:“可是有什么消息?瞧你这样费尽心思的要进来。”  立春连忙点点头:“我不能多留,还烦请姐姐们告诉二小姐一声,我姨奶奶说姬姨娘被定了福东寿那事的罪,不日就要被发卖了……”  “什么!”秋枝和冬雪对望一眼,两人皆是大惊失色。  “你快去请二小姐来!”秋枝朝冬雪说着又把立春拉着坐在圆凳上:“快,仔细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立春不敢坐,她看了一眼门外压低了声音:“……听说在姬姨娘院子里搜出了一封书信和一个肚兜……”她不敢再留,只得有些抱歉的挣开了秋枝的手:“我不能久留,不然外面的婆子会疑心我,姐姐先让小姐吃饭,等下我会再来收碗筷的……”也不等秋枝反应过来,立春转身剧快步出了耳房小跑着出了院子。  季庭香听了这话就再也坐不住了。她想了千万种嫁祸的方式,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把季芳华的肚兜放在了姬氏的院子里。  虽然卑鄙龌龊,却是最能作数的招数。  她基本已经肯定了这件事情里娇娘是有份的,甚至连柯氏也不算干净——不然为何她连出来对峙都不敢?  那么季芳华又有没有份呢?  季庭香始终不敢往深处想。  “怎么办,姨娘要被发卖……肯定是要被卖做人家小妾的……姨娘那么温婉若是遇见个怜香惜玉的倒还好,就只怕家里主母是只河东狮……”秋枝哭丧着脸在一旁走来走去。  “夏依,有没有办法叫你娘去帮我打听着,看看姨娘会被卖去哪里?”季庭香算是这屋里唯一算得上冷静的人了。  夏依想了想朝着季庭香点点头,从腰间摘下一只小小的玉环来:“这是我娘的嫁妆,她前不久才给了我,等下立春过来就叫立春拿去给我娘,她一定会帮小姐和姨娘的。”  季庭香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一些,可她转念一想,汪氏就算有心却也只能打听姬氏的去向,等她脱身去救到底有些力不从心。  这时候章析的脸就闯进了季庭香的心里。  “夏依,还有一件事十分重要,你有办法只告诉你娘,叫她去章家帮我送一封信吗?”  她脸色十分凝重,夏依咬了咬嘴唇有些犹豫,又听季庭香说:“这件事关系我和章家的声誉,原本要小心翼翼的处理,可如今我不得不冒险拜托你……”  “小姐您不要说了,我娘定可以为小姐分忧的……只是这信不好夹带,不如您赏个荷包给我吧。”  春桥连忙从自己身上抓下来一直女子常用的绣了百花穿蝶的粉色荷包递上来,季庭香握住荷包去了书房,不过一会儿就把荷包交到了夏依手上:“我这才全靠你了。”  夏依跪下接了:“奴婢定不负望。”  晚上立春来的时候夏依就把玉环和荷包塞进了她的腰带里:“……我母亲定然十分担心我,还请妹妹跑一趟……”  瞧着立春越走越远的背影,季庭香微微松了口气。她转身回了书房,从书架上抽出了一张蝉翼笺,又在墨水里加了两滴朱砂,略想了一想就写起字来。  娟秀小楷跃然纸上,春桥探过头去看,那字虽然秀美却有一些不羁的风骨,倒不像季庭香平日的字体,可她那流畅的笔划仿佛浑然天成。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季庭香已经写出了三张字来,她最后落了款又仔仔细细瞧了一遍,这才把笔放下招呼春桥秋枝过来:“……把我屋里藏着的几片麝香点上,在书房里把这几张纸都熏了味道。”  秋枝应诺去点了一个青铜小香炉来,主仆三人每人就举着一张纸就着飘出来的青烟熏烤着。  春桥忍不住看了纸上的内容,不禁大惊失色起来,她吃惊的看着季庭香却说不出话来。  季庭香笑了笑:“虽然有些不守规矩,可是这信却不得不这样写。”  “是什么?”秋枝好奇的翻过纸来,却一眼瞧见“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几个字,脸忽的就红起来,不禁低声埋怨道:“小姐你也真是……太不守规矩了……”  季庭香但笑不语。  既然吴妈妈送了立春进来,这就是她的机会。季庭香向来不是会浪费机会的人,即便前世被独自关在深宫里,她也能活下来,也能在死前给季芳华最后一击。  季芳华,你到底有没有同那些人一起陷害我母亲呢?  季庭香看着纸下飘出来的青烟心里想着,就算是自己打算忘记前世的仇恨努力矫正扭曲的命运,季芳华也始终会站在自己的对面吗?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立春带来了汪氏的两封信,一封信上说姬氏被一户大户人家买去了,那户人家是专给乐府养舞娘歌女的,只是依着姬氏的年纪只怕会去当个妈妈,汪氏问道不知姬氏懂不懂乐曲,没准会是个教习妈妈。  另一封是章析的回信。季庭香那时是想叫章析将姬氏先买下来,日后等她方便时在作安排,可章析却说自己已经做了安排,既不打眼,又很有分寸,自然也提了乐府的事情。  信末他又写道市井上乱传说《桃花扇》的事就是你家大小姐的事情,又传这些事情都是家里姨娘因妒生恨才做了筏子。  这件事不知道和季老夫人处决姬氏有什么关系,但是这样把事情全部扣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脑袋上,不正是柯氏的作风吗?  季庭香狠狠的咬着嘴唇。  既然如此,那她也不必再讲什么情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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