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山的凤翔峰,五十余年前成了一个举世闻名的练武之地,只因这里传授这世上最精妙的武学:百来年前的陆、秦、凤三家的绝世武学,如今尽归凤翔峰上,各门各派的弟子虽可来此拜师,但门槛极高,除了栖霞山老凤家的姻亲、族亲,便需有过硬的关系方有可能。 凤翔峰分为三峰,男弟子居左峰,女弟子居右峰。“诶诶,璐环,你可知道,这中峰住的什么人呀?”“啊?哦,”沈玦仍未习惯别人叫她璐环,“我不知道。”“哎呀你这都不晓得,在凤翔峰很难好好混的!”一直在沈玦身边聒噪个不停的小姑娘叫素妍,也是新进到栖霞山来给辰浩延做下人的。 素妍从昨日凤翔峰拜师礼开始兴奋到了今天,仍在喋喋不休:“璐环,我跟你讲,我打听了,住在中峰的弟子们,非富即贵呀,前阵子家主的生辰,他们都在席上表演了,听说是三男四女,都是不得了家世的子弟……”沈玦只管自己左右忙活,素妍则跟在她屁股后头说:“咱们住在左右两峰的普通弟子,都很难见上他们一面的……” 沈玦见白玉菇已经煮沸,关了火,她把新制的玉米浓汤舀出来:“麻烦让让。”素妍嘟着嘴:“你是不稀罕了,横竖每天都见着辰公子。”沈玦莫名地道:“见到辰公子又如何?”素妍两眼放光:“辰公子这般俊美,谁不想见?听说这江湖上见过辰公子样貌的人都不到十个呢,咱们岂不是非常幸运?” 沈玦叹口气:“我先把汤送过去。”到栖霞山也有一月了,前半月赵绝伦的生辰好一番热闹,沈玦也在寿宴上做了两道菜,据说赵绝伦尝了好几口,更对辰浩延的气色有所好转大加赞扬了一番。如今人人都知道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的璐环酒家有个女儿,到了栖霞山上,不过赵绝伦并没有见她,她也不想见赵绝伦。 若说辰浩延的身体状况,沈玦是心知肚明,虽则比之前确实圆润了少许,但离正常人还差得远呢,她每次费心烹研之物,他能吃下三分之一便算不错。沈玦已经确认他身体无碍、自己的饭菜也十分美味,那么唯一的问题,或者便是他自己心中对吃饭这件事十分抵触。 这新制的玉米浓汤辰浩延喝了三口,又立即吐了,众人井然有序地为他料理,端痰盂、送毛巾、打热水、送漱口水,忙活了一番,辰浩延脸色发白,气总算顺了向她笑笑:“今日这汤似乎不太对胃口。”沈玦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方淡漠地道:“心病还须心药医。” 辰浩延放杯子的手一顿,意味不明地笑了:“你觉得我得的是心病?那你猜猜,我发生了什么事,变得吃不下东西了?”沈玦兴趣不大地道:“若是你愿意告诉我,也许能对我做菜有些帮助,若是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嗯……”辰浩延拖长了声音观察她,半饷方道:“若我说,我为了活命,吃过亲人的肉,你信吗?” 沈玦吓得手一抖,面上保持冷静:“原来如此。”辰浩延大笑起来:“我随口编的,你也信?”沈玦被他笑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与我无关。”辰浩延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昨日你在凤翔峰上行过拜师礼,往后就住到那边去了,自己多保重吧。” 沈玦撇撇嘴:“多谢辰公子答应让我学习武艺。”辰浩延看她仍是将脸绷得紧紧的,懒洋洋地道:“不用谢,你说得对,在栖霞山半点武艺都不会,确实不大方便,下山跑腿买点食材都比别人慢呢。”沈玦在心内翻个白眼:“辰公子没事我就先下去了,每日晚膳我会按时送到。” 辰浩延所住乃是栖霞山的东峰,从东峰回到凤翔峰再进入右峰,以沈玦的脚程需得走小半个时辰,不过一路红叶林景致极美,且与素妍结伴而行,她叽叽喳喳个不停,行程也不觉冗长。“现在才回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见她们回来,领着人围了上来,沈玦与素妍立即行礼:“大师姐。” 这大师姐王牧瑶是王舟义的妹妹,两人长得颇为神似:“干什么去了?”素妍心直口快:“大师姐您不认识璐环呀,她就是沈璐环,专门带上山来给辰公子做饭的,每日晚间都要去东峰送饭,所以回来晚了。”王牧瑶打量低着头的沈玦:“你就是沈璐环?一个厨娘,也配到凤翔峰来学武艺?” 素妍嘟着嘴:“大师姐您这样说话,辰公子身边打水洗脸的姑娘都有三分武艺呢,我们怎么不能学。”王牧瑶早听王舟义说起过沈玦目中无人的样子,此刻见了,低头不理人的态度果然更比传言恶劣,心里便想要作弄她,点点头:“原来如此,我先头才听辛一琦谈起,说很想试试天下闻名的璐环酒家的手艺呢。” 辛一琦是住在中峰的四位姑娘之一,王牧瑶这话自然是显摆自己与住在中峰的弟子关系亲密,众人果然都肃然起敬,素妍听得眼睛都瞪得直直的,王牧瑶见沈玦仍是不为所动,心里更是恼怒,说出的话有点控制不住:“要不然,你明日就做了早饭,送到中峰上去给辛一琦师姐吧。” 这话让众人哗然,有人张口欲言,被王牧瑶一个眼风制止了,素妍却不明其中的道理,兴奋地道:“真的吗,璐环,你可以上中峰去了!”王牧瑶冷冷一笑:“明日辰时去送饭,可别忘了。”素妍拉着沈玦兴奋得又蹦又跳,浑然没发觉众人离开时同情的目光。 凤翔峰的功课分成轻功、内功、擒拿、掌法和拳法,是为起步课,到了两三年后有了小成,便可自行分派武器,不过因着秦陆两家都是以剑法闻名,大部分学生还都是习练剑法。 沈玦自知武功的重要性,这才求辰浩延教授她武艺,若他不尽心寻找沈璐环,她身有武艺,往后也好自己去寻,有个退路。她回到自己房间,就将今日刚学之心法默诵了一遍。 素妍在邻床完全不肯消停:“沈玦我跟你讲,中峰上面的四个姑娘呢,就叫玄姝羽、陆雨婷、辛一琦和袁碧,听说长得都倾国倾城,每月初一她们与左右二峰的弟子共同演练时,男弟子们都瞧得口水也流下来呢。那三个男弟子就更厉害了,池文锡是家主的大弟子池星宙的公子,大家都说下一任的家主,不是池星宙就是咱们辰公子呢,我想着咱们辰公子身体这样差,家主十有八-九是池星宙了,还有吕……” 沈玦叹口气:“素妍,我明日还要早起做早点,先睡了,你也早点睡……”说毕自顾倒头就睡,素妍没了听众遗憾不已:“我还没说完呀……” 虽然王牧瑶的要求令沈玦十分讨厌,但她深知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的道理,第二日起了个大早,蒸了两笼各色的包子,提着上中峰去。她自然从没上过中峰,但是路径倒是不难找,远远看过去,幽林笼罩下一座行馆非常巨大,沈玦想着不过七个人就住这么大的地方,果然与别的弟子不同。 她走到大门处敲了两下,此时时辰尚早,山里俱是静悄悄的,只偶有几声鸟啼,没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沈玦见是个年幼的小厮,想是这里的下人,她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只得道:“我是依约送东西过来的……”说话间那小厮上下打量了她,挖了挖耳屎道:“这么早就来了,进来吧。” 沈玦稍稍有点疑惑,看来王牧瑶与他们说得很清楚了,便跟着那小厮前行,走了许久,这馆子内里如此之大,沈玦都有点眼花了,终于进了一间房,往里行了两进,那小厮道:“殿下马上过来了,你先等一下。”殿下?不是辛一琦?“你等等……”沈玦话没说完,那小厮已经只管走了。 沈玦环视室内,似是间书房,墙上贴着行书:“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她也算稍稍学过诗词与书法,只觉字迹颇幼稚,应该只是初学者。正思量去留,身后轻轻响起脚步声,步伐甚为急切,沈玦便欲回头,不想这人施展了轻功,脚程如此之快,已然冲了过来把她抱了个满怀:“怎地如此想我,这么早就来了。” 沈玦大吃一惊,一掌就挥去这人的脸上,那人一入怀就察觉不对,云萝身材哪里这么干瘪?沈玦这种身手,如何可能打得中,刚伸手就被他握住了手腕,两人四目相瞪,同时大呼:“你是谁?!!!” 这人是个年轻公子,十六七岁的样子,却穿着桃红加樱粉并银线刺绣的紧袖长袍,极之精致艳而不俗,颜色虽浮夸,配上这人俊挺的相貌却有少年别样的秀逸,而远看像是女子衣物的图案,却其实绣的是蜈蚣蝎子等虫怪,当真是奇装异服。愣了一瞬这人痞痞一笑,拿另一手托起沈玦的脸蛋道:“虽不是云萝,不过样子也不差,既然都上门来了,小爷就勉强收了吧。”沈玦心中大怒,举脚就踢他胯-下。 这一下全不按常理出牌,实属街头蛮斗的烂招,若非二人武功悬殊,这人险些就被踢中,沈玦本以为这一下能逼得他松手,哪知他步法精妙,只闪身就避过,转瞬点中她腰间的穴道,顿时她的下半身就动不了了。沈玦惊怒交加却奈他不何,只能怒目相视,这人缓缓笑道:“这下可不能逞凶了,有趣。” 他看到沈玦带来的篮子,弯身看了看:“还挺香的,不过……”他取一个咬了一口:“鲜虾馅,真不错。”他边吞下边道:“你不懂规矩吗?若不是你被误会是我约的人,你压根没踏进门就会被逮住,杖责二十,扔回偏峰去。——瞧你细皮嫩肉的,杖责二十够你休养十天半个月了。”沈玦心中一惊,转而便明白是王牧瑶想要整治她,面上却不显:“我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这人嘿嘿一笑:“新来的厨娘是吗,想要献殷勤,也要先搞懂规矩,中峰不是随便可以上的。”沈玦不愿与他多做解释:“我知道了,快放了我。”这人兴味地看看她,突然说道:“我是池文锡。”沈玦不明白他干嘛自报家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哦”了一声,看他好像还在等她说话,想了想才加了句:“是个好名字。” 池文锡指着自己又说了一次,这回语气就不怎么好了:“我是池文锡!”沈玦更不懂了:“我记住了,不用说两次!”看他急得来回踱步,她思索是不是他想要交换姓名,所以说道:“我叫沈璐环。”池文锡终于泄了气:“算了,不跟乡下小妞一般见识。” 沈玦云里雾里了一番,已经有点明白,他定然是以为“池文锡”十分有名人人都需认得,还让别人叫他什么“殿下”,真是恬不知耻,她暗自冷笑了一下,见他居然安心坐下来吃包子,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善一点,面上挤出假笑:“您能不能先解开我的穴道再吃呢?”池文锡吃得津津有味,对她的话如若未闻:“这个太好吃了,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你去我家,教教那些厨子,我就每天都能吃到了。” 沈玦额上青筋冒起,正欲发作,先头那带她进来的小厮探头探脑地钻进来瞅了瞅,见池文锡和沈玦离得远远的,松了口气,跑进来道:“殿下,吕少爷来了,让他进来么?”池文锡闻言赶紧把剩下几个包子全塞进嘴里才道:“好,让他进来。” 沈玦正自觉得“吕少爷”这称呼听起来耳熟,就见门口进来一个少年,十分面善,他一见沈玦便满脸震惊,瞪住她不动了。池文锡把篮子藏到了桌底下才站起来相迎:“林旭,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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