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玦所处的地道全然安静黑暗,她踮着脚尽量靠近那缝隙口,缝隙的两边有高低,她找了个好些的方位,能够多看到室内的一点情形。“龙吟剑派”这个名字她自然不会忘记,约百年前一直以来都被奉为武林盟主的帮派,实则被栖霞山的凤家控制,只是个傀儡而已。 这江湖上实际的权力,尽归于栖霞山上,但自凤笑阳一定要让秦时雨当家以来,凤家这个庞大的家族便已四散,许多人自立门派,而后演化成如今的六剑联盟,不过栖霞山毕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到了秦时雨的徒弟赵绝伦当家的这几年,情况又好转许多。 这些当然都是绵辉告知她的,当初在璐环酒家,吕林旭虽则也同她大致提过,但彼时她最关心不过家人的生命与下落,只注意听辰浩延的部分,而绵辉是龙吟剑派之人,他所说的门派恩怨,自然更为详尽并感同身受。 被绑于刑架上的有三人,均已浑身浴血,面目全非,而那逼问之人手中的鞭子挥动之声令人心惊,比之方才她在远处听见时更为巨大,那一声落下让沈玦亦跟着一抖,五脏六腑都因见到那几人的惨状一片冰凉。 “真是顽固呀,手指都砍了七根了,还是没有一个人开口。”那执鞭人咬牙切齿地抱怨道。另外几人纷纷附和:“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龙吟剑派早就被灭了,就算真的有几个漏网之鱼,能成什么事?”“是呀,没日没夜地审,还得小心别弄死了,真是……” 几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沈玦看不到门口,不晓得发生了何事,只见那施刑的几人一下都站得直挺挺,不一会儿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人走入她的视线,那几人均唯唯诺诺地喊了一声“师父”。 沈玦心中疑惑他是何人,只见他披着玄色金纹的大长披风,行动甚快,衣料响起烈烈之声,等及看到面目,沈玦不自禁地微颤。这人面上的几块肌肉壁垒分明,两颊两块、眼袋两块、下巴一块,且都下耷,整个嘴角因而下沉,显得神情极为严肃凶狠,更可怖的是两个眼睛,嵌在这些分块的肌肉中间,眼中满是不耐与烦躁的恶毒光芒,沈玦庆幸不是与他对视,单只瞧见这双眼睛,已经叫人通体不适。 “没有进展?”这人声线粗壮,一开口的语气也是满含责备,那几个施刑人更僵硬了,一个答道:“师父,他们还不肯交代……”这人眉头皱紧,额上的肌肉被推挤得堆成土丘似的,他往前两步看了看刑架上之人,三个人都赤=裸着身子,全身没有一块好皮,手脚都扭曲成怪异的方向,应是骨头皆断,若非铁链将他们锁在刑架上,他们早就只能如烂泥一般摊在地上。 沈玦距离得远,尚且悚然不已,只瞥了一眼,不敢再看,只听那中年人道:“神志都不清楚了,也问不出什么了。”突然一声惨叫,沈玦急忙去看,却见那中年人满手鲜血,手中抓握一个尚在跳动的东西,她脑中一白,明白这人直接用手将人的心脏挖了出来,她吓得腿一软,一下忘了自己站在石头上面,身子下坠,她不由地惊呼一声。 虽则她立即捂住口鼻,但那中年人武功甚高,竟是听见了,立即道:“什么人?!!”他的几个弟子均茫然失措:“谁?谁?”那中年人道:“混账东西,我听到有人的动静!” 沈玦心中惊怕已极,打个滚起身,拔腿就跑,狂奔出几百步她方才冷静了下来。 那道缝隙十分狭小,不易察觉,况且方才她发出的声音也是轻微,那中年人若是找寻不到,或者就以为是听错了。她这样一想,心神稍微安定了一些,地图中并未标注哪个处刑室有地道的出口,可见这缝隙应当只是年深日久自己裂开的,她松了口气,随即心中又是一惊。 她往来路和去路望去,尽是一片漆黑。 糟糕透顶,方才她太过慌乱,在黑暗中几乎抱头鼠窜,竟未辨明方向,她急忙将火折子点亮,去看地图,这黑漆漆的一片,既无记号又无标识,她也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想到这点,她心中的凉意比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地道已经不知多少年了,遍布整个东峰,要想碰见旁人路过,别说十天半个月,十年都不一定有人,如今在地道中迷路,她又没有带干粮,必定在此饿死渴死,更不会有半个人知晓。想到此处,她背脊一阵寒意浮起,强自镇定,努力回忆自己方才从哪个方向跑过来的。 到那缝隙为止,大约一二十步她都顺手在地道石壁上画朵小花做记号,是以只需回到那缝隙之处,她便能找到方向。她镇定了一下,揣度着方位往回走。 黑暗中半点声响都没有,只有自己轻微的脚步声,她越走心里越发毛,觉得自己并没有跑出这么远,但为何还是没看到那道缝隙中透出的微光? 她极力止住颤抖再去看地图,地道的各处出口,吕林旭都标注了此为何地,她开始猜测方才见到的那个中年人是何人,依据年纪和众人对他的恭敬,有可能是赵绝伦的弟子,听说赵绝伦是秦时雨最小的弟子,他今年都五十了,那人比他小得多,不可能是他师兄,那就应该是他徒弟。 徒弟……她查看自己方才往玄武殿的路径,她自雪隼殿附近进入地道往西而去,依凭大概的感觉,她自觉可能是到了青鸾殿、虎殿或者仍在雪隼殿的底下,青鸾殿所住均是女眷,王舟义便住在此处,而雪隼殿是辰浩延的住处,自然不会冒出这么一个中年人,那么就是……她五内又是一寒,方才那手段残酷的中年人,是池文锡的父亲、赵绝伦的大弟子,池兴宙? 她陷入一片迷茫,直觉并不愿相信那人是池文锡的父亲,两人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更何况那行事手段,实在叫人胆寒,但似乎只有池兴宙是合乎情理的推断,她咬了咬唇,决定就将那缝隙处认做虎殿,那此刻她又身在何处呢?这条路瞧来并无岔路,虽然把握不大,现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走走看了。 及至再行一阵,她既未发现那缝隙,又未见自己所画的小花记号,心中的希望是越来越渺茫,走至一个岔口,她已有些绝望,忽觉墙上的奇怪印记有些眼熟,她想起方才好似看到过两三个,她为心中闪过的念头激动,莫非是吕林旭或者其他人在地道中研究路线时所留? 她决心沿着留有记号的岔路走,刚转过弯来,迎面居然撞上一个人!那人也举着火折子,同她一样没有想到转角后会有其他人,沈玦较那人矮一些,额头撞在他的下巴上,倒是没有他疼,两人均被弹开坐倒。 沈玦摸着额头心内惊悚,莫不是东峰上的人?被抓住可要糟糕,见那人尚捂住下巴未起身,她从地上蹦起就想跑。“沈……沈玦!”乍听见自己的名字沈玦惊吓更甚,“你别跑啊!”沈玦哪能听他的,三步并作两步,然而她轻功不高,没奔多远就被人肩上一扯拉住了。 那人声线无奈道:“你到底跑什么?”沈玦这才觉得这语调有些熟悉,转头一看,少年人的眉目在昏暗的火光中清晰俊朗,——分明是吕林旭的脸。 沈玦一下舌头打结:“你你你,怎么……”吕林旭眼中闪耀善意的戏谑:“你拿着我画的地图,见到我,有什么可奇怪的。” 沈玦大大松了口气,既然是吕林旭,不单只不必害怕,还算得救了,他肯定认得去玄武殿的路径,她尚不懂得掩饰情绪,眉角眼梢露出喜色,吕林旭见她为遇到自己而高兴,不由地心中一动。 沈玦长得极为耐看,初看时只觉漂亮,越是瞧久了便越觉得惊艳,且她神态间时时刻意摆出通晓世故的冷淡精明,实则在不经意间流露的仍旧是幼小女孩的天真甜美,不与她深入接触,不会发觉。她的双眼时而憨稚时而悲怆,矛盾之处,叫人难以移开目光。 沈玦正欣喜自己到达玄武殿有望,哪知吕林旭道:“你是要往雪隼殿的厨房吧?往这边走。”沈玦右膝一软险些跪倒,走了这么久,又要回去?不过细想便知,吕林旭自然以为她是要到雪隼殿去,不然她怎么解释自己为何要去玄武殿?现下还是先出去要紧,玄武殿只能改日再去了。 她挤出比哭还难看的一笑道:“多谢吕师兄。”沈玦还是头一回这么叫他,吕林旭亦不过是个孩子,顿时感觉脚踩在云朵上一样,都能飘了,脑中昏昏道:“走吧。” 二人默默走了几道拐弯,吕林旭忽地停了下来,轻蹙眉头道:“沈玦,地图给我看一下。”沈玦没多想地递过去,吕林旭看了一会儿道:“我们似乎走错了。”沈玦大为意外:“怎么会?这地图都是你画的,怎么会走错?” 吕林旭面上一红,幸好此刻火光不亮,瞧不清他的神情,方才他脑袋昏沉,带错路了,不过他可不能说实话,咳了一声道:“这地下巨大,地道是花了上百年才修好的,虽然我和殿下自小就开始玩耍摸索了,但仍有我们未曾到达的地方,如今我们所在之处,就未在地图上画出。” 他说得平静,沈玦心中却是捏了把汗:“那、那如今怎么办?”吕林旭倒是一点都不着急,他早就习惯这地道中的环境:“没事,那咱们就去探一探这条路有什么吧,大不了走回头路。” 如此关头,沈玦也只能听他的了,她真没想到这趟来密道会有这么多波折,她还是太天真、将这栖霞山想得也太简单了,绵辉师父啊,我可是尽心竭力,对得起你教的那么多武功了。 越往前走地面越是平坦,再往前居然极其宽敞,若不是没有光,沈玦几乎要以为已经到了外头,面前的被凿开的巨大岩洞好似已经是路的尽头,而岩壁被打磨得非常光滑,让整个洞穴如同造工极为精致的馆邸大厅,光是这项工作便不知要做多久,沈玦借着手中火折子微小的光亮似乎看到正中墙上悬挂着些什么。 吕林旭走近细瞧道:“是栖霞山前代当家们的肖像,应当是赵绝伦布置的,因为只有他师父秦时雨和那位把天下搅得一团乱的凤笑阳的画像,没有其他人的。”凤笑阳的肖像?沈玦倒是有些兴趣,忙走近一看,顿时张大了嘴巴:“没想到这个人,长得这么好看呀。” 沈玦平素从不评论他人样貌,美与不美,她也并不如何在意,但这番一来是凤笑阳确实太过俊美,比之她短短人生中所见的所有人都要好看许多,二来是她也太过意外,她本以为凤笑阳应当长相很恐怖。吕林旭听她赞美他人,虽是过世已久的人,也不禁心中微酸道:“很好看么。” 沈玦点头道:“确实好看,可真奇怪,长相这么好看的人,又是凤家家主,怎么会娶不到媳妇。”吕林旭被她逗笑了:“你又知道他娶不到媳妇?”沈玦想了想道:“好像是你跟我讲的啊,说他为了江湖事耽误了娶妻,因为没有子嗣,所以把凤家交给秦时雨,这才弄得整个凤姓家族闹腾个不停,成了如今的局面。” 吕林旭没想到她对自己说的话记得这么清楚,心里有些高兴,但回想在璐环酒家中的情形,如今又有些尴尬,沈玦也一样想起了当日的情景,虽然过去许久,还是会心痛如绞,两人一时无语。 “这是什么?”在凤笑阳的画像右下角,悬挂着一把极小的匕首,像是陪伴他一般,若不是沈玦无意识地盯着细看,还不能发觉,这匕首的模样,有些眼熟……与辰浩延随身的天渊剑竟十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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