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玦只觉池文锡这人脸皮厚得已经无敌了,当下也不反对什么,只是站直了身子,冷冰冰地瞪住他,吕林旭的脸色也是铁青,池文锡在他们两相不善的瞪视下终于无趣地松了手,撇撇嘴嘀咕道:“真是没劲。”    吕林旭看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火气更盛:“殿下,方才你偷看得很开心?”那笑声虽小,他可是听见了,池文锡知道他这是真怒了,连忙收敛了表情认真道:“怎么会呢,我是不放心,这跟过来瞧瞧,万一姝羽跟你动起手来,我也好帮手不是。”吕林旭“哼”了一声,半个字都不信。    池文锡又哄道:“再不然,下回那些什么蓝瑟、春绯的,来找我,你也站一边偷听?”沈玦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谁要偷听呀,以为人人都像你么。果然吕林旭理也不理。他二人年岁身量都相当,个性却是截然不同,也不知怎地居然会成了好友,沈玦瞧着瞧着竟觉得好玩起来。    池文锡不知又叽里呱啦说了些啥,吕林旭仍旧一言不发,池文锡有点无计可施了,搜肠刮肚道:“这又没什么,大家都知道你跟姝羽订了亲……”吕林旭突然大怒道:“究竟是谁传的谣言!我何时跟她订了亲!”说着,不知为何看了沈玦一眼。    沈玦顿时莫名其妙,看她干嘛,这谣言又不是她传的!她不禁懊恼,自己也是奇怪,干嘛还不走待在这里看他们吵架,这下引火烧身了吧。池文锡一看她,脑中闪过一个好主意,立即指着她道:“对对,她,沈姑娘找你有事说。”说完便暗自得意:等他们讲完,林旭就忘了之前的事,我再自然地跟他说点别的,这事也就揭过了。    沈玦一看就知道池文锡打的什么算盘,这一下脱不了身,拿她当挡箭牌,见吕林旭居然还真听进去了,她虽不乐意,也只能硬着头皮道:“……确实,有点事。”吕林旭但觉纳闷,看池文锡一脸得色,心头气闷道:“干嘛?”沈玦心内恼恨,今日吕林旭心情不好,必不会答应了,都是池文锡坏事,她说道:“想……借你们画的东峰地图瞧一瞧。”    吕林旭顿感意外:“你要这东西做什么?”“因我常去东峰送饭,若能知晓那边的各路径通道,会方便许多。”她早就想好了说辞,一下就脱口而出。吕林旭皱了皱眉:“送饭?给辰浩延送饭?”沈玦不意他明白内情,张了张嘴没接话。    被晾在一边的池文锡赶忙插嘴:“等会儿,你为什么要给辰浩延送饭?你你你,就是他特意跑到杭州找来的厨娘呀!!”辰浩延到璐环酒家、又将“沈璐环”带回栖霞山的事情,江湖上自是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凤翔峰的弟子们一直居于山中练武,消息便没那么灵通,池文锡也不过偶然中耳闻。    沈玦不情愿地点点头,池文锡一副刮目相看的神情:“难怪做的东西这么好吃呢。”吕林旭奇怪地看他道:“你何时吃过了?”池文锡见他愿意跟自己说话了,笑嘻嘻道:“就是包子,你也想尝尝吗,让沈姑娘再做嘛,味道是真好……”吕林旭冷了脸撇过头去。    池文锡只得自顾自地说下去:“……辰浩延也是真有口福,日日吃得如此美味,——我听闻他是胃口不好,才要找特别好的厨子给他做饭,是真的吗?”辰浩延的厌食之症,算是江湖野闻,即便是见过辰浩延的池文锡,也不敢断定真假,沈玦自然不会乱说,她还想多活两年,摇摇头道:“我不清楚,我只是为他做饭而已。”    她寻思着辰浩延和池文锡的父亲都是赵绝伦的弟子,照辈分来说,池文锡不该称呼辰浩延做“师叔”吗,他怎地直呼其名这般不敬。    “地图……可以给你。”吕林旭忽然开口答应,池文锡大不以为然:“你真的要把地图给这个丫头呀?”“我可以把我画的那部分给她,你要不要给自己决定。”    池文锡被他挤兑了,有点委屈道:“我又没说不给……”沈玦心内一喜,却又不好太表现出来,极力压抑翘起的嘴角,只有眼睛亮晶晶的,吕林旭看了看她,不知为何心情居然变得好了一点。    三人一道回练武场去,吕林旭的地图此刻不在身边,只能另约时间交付。池文锡乐滋滋地贴着沈玦道:“我跟你说啊,这东峰上有许多密道,都是我跟林旭从小摸索出来的,偷偷瞒着大人们,这下子都被你知道了,你怎么谢我们?”言辞间满满邀功的口吻,沈玦听得有趣:“你无非是讨吃的,想吃什么,尽管说。”    池文锡喜得回头要跟吕林旭击掌,吕林旭却不理他,他的手一时尴尬,便抓起沈玦的手掌轻轻一拍,掌心相触之处轻得像羽毛搔过,那感觉极其微妙,沈玦竟无法自制地轻颤了一下,心跳又是加快。她自然知道池文锡行止轻浮,上回上中峰去时还被他拥抱亲吻,但都未有任何特别的感觉,今日这是唱的哪出?    她偷眼看他还是全无所觉的样子,他脑后那橙黄的发带细看有极幼的绿纹镶边,发丝缠绕甩动之间与艳阳同色,映衬他的笑容灼灼其华,他的牙齿极为洁白整齐,雪亮耀眼,即便明知其人品行恶劣,但只需他展颜一笑,便仿佛世间阴霾之气尽被他驱散。沈玦想起了幼时尼姑庵外面她常玩耍的梨花树,清风簌簌时花瓣飞舞,那是她头一回发现这人世间的美丽。    真是活见鬼了,沈玦忍不住擦了擦眼睛,吕林旭的脸色则阴沉了几分。    “璐环!”乍闻女子的声音叫唤她,沈玦吓得蹦开几尺远,她还记得上回自己跟吕林旭一起躲在池文锡房内被玄姝羽撞见,可是倒霉了好一阵子,再不能重蹈覆辙。    不过这也晚了,素妍跑出来找沈玦,这下已经瞧见池吕二人了,不敢相信地走近左看右看、绕着圈圈看,惊异地瞪得眼珠子都要脱眶了:“你你你,是殿下!你、吕、吕少爷!!”池文锡一见素妍,立即迎上笑道:“这位小姑娘清甜可人,请问芳名?”沈玦嘴角抽搐了一下,素妍羞红了脸小声道:“小女子叫,素、素妍。”    “刚来山上的吗?学了些什么武功了?……”池文锡旁若无人地聊开了,沈玦瞧这情景,口中居然泛起一股酸味,她气得想打自己的心脏几拳,跳什么跳,有什么好跳的!吕林旭见沈玦无缘无故在捶自己的胸,问道:“怎么了?胸口痛?”沈玦急忙把手放下道:“没有啊。”    吕林旭沉吟着问出一直以来的疑问:“为什么这个姑娘叫你沈璐环,你不是……”沈玦急得立即打断他:“你不能说出去!这、这是有苦衷的,璐环是我妹妹的名字。”吕林旭挑了挑眉,他并不想刺探旁人的秘密,不过“璐环”与“璐环酒家”同名,现下江湖上也算人尽皆知,只需稍稍思索便知沈玦冒名顶替必有内情,他问道:“那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这语气太过郑重其事,胸中微微一滞,沈玦倒是没有察觉:“沈玦,玦是玉缺一角。”她摊开掌心在上面写出“玦”字,她是长久烹饪的手,做的都是淘洗米饭清洁食材的活,是以双手并不像劳作者的粗糙,反倒是被滋养得细嫩白皙,掌心纹路很少,晶莹光泽。    吕林旭觉得她在手掌上的一笔一划,让他心头痒得紧,沈玦写完抬头看他:“就是这个字。——你脸红什么?”吕林旭一下窘迫不已,掩饰道:“日头有些晒。”沈玦举头望一眼太阳,想是他少年男子血气旺盛,她可一点都不觉得热,瞧他的模样,大概也没认真看她写字。    不日沈玦就透过暗中往来拿到了吕林旭与池文锡一起画的东峰地图,她趁素妍和临淇有时不在,默默记诵,打算伺机先到东峰厨房之外的地方踩踩点,正好臀上的伤也大致痊愈了。    一阵愤愤然的脚步进得门来,沈玦慌忙将地图收起,临淇满脸怒容地重重坐下,随后乒铃乓啷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沈玦和她素来没什么交情,也没说话。临淇海饮一口水后瞥沈玦一眼,忍了忍,最后似乎终于没忍住,大概也因房内只有沈玦一人,她没有别的人可说了,开口道:“那个素妍,真是个狐狸精,你以后也要小心她!”    沈玦一脸茫然地“啊?”了一声,临淇见她接话,立马气冲云霄地连珠炮般抱怨:“她明知道我对郭师兄有意思!我就跟她提起过一次,说郭师兄长相高大威猛、武功也是一等一,她就一直缠着要见郭师兄,我心里就烦她!今日终于被她见着了,那个做作的样子,从头到尾甜笑着围住郭师兄讲话,恶心不恶心!”    素妍确实是如此,平常也是个极易相处性子很好的姑娘,然而但凡有男子在场,她便像换了一个人般,只顾着与那些男人说话,连自己的朋友都忘在一边,沈玦早已领教过了,只不过她明白素妍的毕生志愿便是嫁个好相公,有这样举止也算合乎情理。    然而一时间那日素妍同池文锡相谈的情景浮上心头,沈玦竟也对临淇所说感同身受起来,她顿生一股深重的愧疚,素妍待她极好,她怎能为这样一点小事对素妍生出厌恶呢?沈玦甩甩头,此刻还是想法将绵辉救出来要紧。    晚间沈玦将晚膳送上东峰去,前几日她一直假托伤势未愈,让素妍帮忙代送,自己在房内研习地图,今次是她回来后头一次上东峰,进得主馆厨房,依然是惯常接待她的两个大姐姐,将她带来的饭菜端走。瞧来今日是不用见辰浩延了,正合她意,出了厨房,她依据印象向馆外走去。    东峰极大,共修了七座馆邸,据说当年长虹剑派入主栖霞山时,东峰上只有三座馆邸:武林盟主所住主馆凤殿,还有龙殿和虎殿。龙殿曾先后住过两位天下第一高手陆东洵和凤笑岚,是以谁的武功最高便住入龙殿似乎乃不成文的规矩,龙殿如今所住正是陆寒洲;赵绝伦自然住在凤殿,而虎殿则住的是赵绝伦的大弟子亦是池文锡的父亲池星宙。    辰浩延所住的雪隼殿与玄武、青鸾、麒麟殿都是后修的,这些在吕林旭给的地图上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此刻天色渐暗,她在山间细细辨认找到了地图上所画的密道,闪身而进,地道内果然伸手不见五指,好在她有所准备,点亮了火折子。    真的进了来才觉得有些紧张害怕,此处高手如云,她这般潜入,稍有差池就绝无活命可能,她深呼吸了几下镇定心神,确认自己是往韩子桑与他师父所住的玄武殿而去。如此黑暗中实在极易走错岔口,静谧中她只听见自己快速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走了一阵,不远处突然响起一下巨大的响声,沈玦被吓了一大跳,强忍住才没叫出来,她急忙灭了火,背靠着山壁往前挪动,这巨响又是一声,听上去,像是鞭打的声音!她极力按住狂跳的心头,沿着山壁转了个弯,前头好似有亮光!    沈玦定睛一看,见是通道顶上一个几寸长的缝隙有光线射出,她松了口气,随即好奇,这密道下行,想是已经到了馆邸的地下,还未到出口,此处竟出了个裂缝,不知上头是哪,可能已经到了玄武殿?她搬了几块石头垫脚,眼睛从缝隙看上去。    那室内烧着炭火,亦不十分明亮,她视线受限,仅能见几人被绑在架上,满是鲜血的脑袋耷拉着,墙上高处挂着些千奇百怪的刑具,再下面便瞧不见了,这竟是个处刑室,沈玦见了胃中一阵不适,说话声倒是听得较为清晰,一人道:“说不说?龙吟剑派的余党们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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