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虫鸣阵阵。 有一双人影站在班主房屋外的树丛中,男子望着女子,女子沉默的望着空中圆月。 若是在班主屋外私会,想必是一对有情人罢。只要有情人待在一起,总归是有说不完的话的。 自己与清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怜生想起那些缱绻往日,满眼焦急之中不由得多了一丝柔情。 他无意打扰他人私会,遂准备蹑手蹑脚的走过树丛。 然而他刚轻轻地抬起脚,就听到那男子率先说了句话。 “听到最近的传言了么?原来那怜生与清清……乃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怜生脑袋“嗡”的一声,如遭重击。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呆立在一旁,侧耳倾听。 借着那薄弱的月光,依稀能看到,那女子身形清冷无双。 男子却相对有些弱,声音略嘶哑,也没什么气质,不像是戏班里的人。 只听他有些嘲讽的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如此一来,你与怜生就有机会了?” 怜生脸上更添震惊之色,这……这女子是谁,又要从何说起? “呵,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男子声音中有求而不得的嫉恨:“我若得不到你,你也休想得到他!” 女子听了这句话后,想要转身离开,却被那男子拦腰抱住。 那男子口中还胡乱地叫道:“别走,别走!” 女子有些惊慌地呼了一声,被那句话砸晕了的怜生立刻清醒过来,是楚楚! 他隐约听到有衣帛的撕裂声,便也顾不上太多,直接闯入那树丛中,小声斥责道:“汝为何人,怎能做出如此不堪之事,对弱女子出手!” “哼,多管闲事!滚开,若是惹恼了我,有你的好果子吃!”那男子言语之间甚是傲慢,令人生厌。 怜生看到楚楚衣衫裂开,露出了一小片白皙的玉肩。 那男子尖嘴猴腮,眼神污秽的盯着楚楚。他顿时感到这男子好生眼熟,应当是某位来看过戏的达官贵人之子罢? 楚楚则是一脸愤怒,想要挣脱却无法,眼中似有屈辱的泪光。 怜生虽惯扮小生,但平时也习有武旦拳脚和身法。 眼下情况紧急,他也顾不上是否会得罪达官贵人了。 便上前一步,用了点儿巧力,抓住那男子的手腕,在他骨头上一捏,那男子便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楚楚终于得以脱身,拢了拢破碎的衣衫,躲在怜生身后。 冥界,黄泉路上。 围绕着怜生的彼岸花香雾忽然浓重起来,他脸上的神情也愈发纠结了。 惜墨只顾着看着眼前的景象,叹了一句:“真是好生精彩。” 崔客敏锐的注意到了周遭的变化,以及怜生的神色变幻,故而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示意她默默地继续往下看。 这番动静着实不小,惊动了离得最近的班主。 班主屋内灯火亮起,还有威严的质问声:“谁在外面大肆惊扰?” 怜生迅速地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楚楚身上。又拉着楚楚的胳膊,一路飞奔向戏院院门外。 一向繁华热闹的街上,此时静谧如水。家家户户都闭上了门沉睡,偶有家犬吠鸣。 月色朦胧,夜风中带有一丝淡淡的花香,飘入埋头奔跑的二人鼻中。 花香? 怜生猛然意识到,二人已经跑出了很远,甚至跑出了这座小城。 他愣愣的看向身旁,却恰好迎上了楚楚专注的目光。 那目光中有欣喜,有赞叹,有思念,也有……痴恋。 清清的笑颜在心中一闪而过,他慌忙地松开了手,微红着脸站好。 楚楚穿着他宽大的白色外袍,脖颈处有几片破碎的红衣随风飘扬,更添一丝妩媚。 怜生沉默着,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是先问她为何与那神情猥琐的男子,在班主房外私会呢? 还是先问那所谓的……传言呢? 还是楚楚先开了口,声音冷清的问道:“怜生,你怎么看?” “啊?” 怜生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想问什么? 楚楚勇敢的迎着他的目光,直接问道:“我已……思慕你许久,你怎么看?” “哗”的一声,有溅水声响起,吓了怜生一跳。 他慌忙看去,原来是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水塘。 月光洒在水面上,有鱼儿贪恋那水中月,便调皮的跳起又落下,惊扰了这片宁静。 怜生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与清清相恋之事,在戏班中可是公开的。连一向明确反对班中男女相恋之事的班主,都是默认的。 楚楚她……应该也是知道的罢? 那为何又会如此问呢? 不过既然她问了这个问题,那自己就问另一个问题罢。打定主意后,怜生避而不谈的问道:“方才那男子所说传言……” “此刻戏班中,应当是人人知晓了。”她这句话令怜生的心沉了下去,眼神也黯淡了下来。 只听她继续补充道:“至于清清病倒多日……也正因此事。” 怜生惊讶的问:“清清也听说了?” “自前些日子清清受了风寒,在屋中修养之后,就开始有这个流言传出了。只是那时,你忙着与替补的红鸾搭戏,准备驻外登台,故而未曾听闻。” 怜生心中有些难过起来,是自己做得不够,居然这么久都没注意到这些变故,也没保护好清清。 “那清清现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听到他第一个关心的还是清清后,楚楚微微偏了偏头,将一半冷艳的脸庞融入夜色中,平静地答道:“她……有些承受不住这流言,身体愈发……不好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怜生急得团团转,恨不得立刻回去看望清清。 但立刻想到罪魁祸首正是那流言,便怒道:“那都是胡说八道,是谣言!” 楚楚叹息了一声后,说:“怜生,那并非谣言。” “什么?!”怜生更加不可置信了,大声道:“你又如何知晓!” 楚楚脸上有愧疚之色显现,抱歉的说:“因为我也亲耳听说了此事。” “亲耳?难道是你……”怜生震惊的看着楚楚,后退了一步,眼中难掩失望之色。 “并非如此!”楚楚赶忙解释道:“我那日听说后,心中喜忧参半……” 她看了看怜生脸色并无太多变化后,继续道:“你要相信我,不是我传出去的。现在想想,彼时应当是隔墙有耳。” 怜生眼神复杂的看着她,思索片刻后,倾向于相信了她的说辞。 他想了想,继续问道:“那你是听谁说的?” 楚楚转过头来,答道:“洪妈。” 怜生的脸色霎时变白,颤抖着身体重复了一遍:“洪妈?” 楚楚并未回答,只是眼神怜悯地看着他。 怜生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是洪妈告诉楚楚的。但换句话说,若是洪妈说出口的事情,也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铁证如山了。 不过,即使他不相信,也无法再去找洪妈求证了。 因为早在月余前,她就离开了戏班,不知所踪。 “她为何会告诉你这件事?”怜生还是觉得难以接受,失态的质问出声。 楚楚不去计较他的怒吼,款款走到水塘前,看着那些不断跳起,试图亲吻水中月的鱼儿,答道:“你我都是孤儿,幸得班主收养授艺。洪妈虽是班中不太出名的老旦,但一向待我情同母女。我性格本就孤僻,自然与她走动较多。而你和清清一直都……” 她顿了一顿,换了个方式说道:“故而没注意到这一点。” 怜生内心涌上一丝愧疚,三人从幼时就是好伙伴,亲密无间。只是和清清在一起后,确实忽略了楚楚,也没关心她过得如何。 “洪妈一直眼看着你二人走的愈来愈近,心中煎熬。但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平时说话都无人放在心上,更别说是此等大事了。故而在她离去前,告诉了我这件事,并让我在你们犯下大错前,告知你们。可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楚楚愧疚的说:“怜生,此事都怪我。若当时我能多警觉一些——” 怜生心中最后一丝疑云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愧疚和疼惜:楚楚她这些日子以来,过得也很煎熬罢?还都是为了自己和清清的缘故…… 他赶忙劝说道:“如何能怪你!只是此时我……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天色将白,晨风拂过,几缕飞扬的发丝贴在楚楚精致的脸上,配着她那红衣,愈发妩媚。 她却毫不在意自己的美貌,只是专注地看着怜生,欲言又止。 怜生心乱如麻,想到自己和清清,又想到二人回戏班后要面对的一系列诘问…… 楚楚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便嗓音柔和的提建议说:“不如……” 慌乱的怜生听了后,大惊失色,但又想了一两个时辰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便应了下来。 在朝霞满天,金红如火之时,二人手挽着手回了戏班,郎情妾意的模样惊呆了所有人。 有人窃窃私语,清清缠病在塌多日,这怜生居然迅速地换了新欢?还是说,怜生与楚楚才是一对,清清只是为他们做掩护? 这一招妙极!他怜生真是好生无情,又好生多情! 说不定,是楚楚趁虚而入,横刀夺爱呢?清清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呕血? 话说那王员外的独子,还赖在班主屋内,要为自己讨个说法呐。 不过若是怜生为护所爱女子而出手的话,也不是说不通啊。 怪不得那王员外要求怜生必须前往,原是为拆散有情人,好让独子夜中得逞,实在是阴毒! 惜墨听着戏班中那些人的窃窃私语和眼神交流,觉得真是叹为观止。 凡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真是一绝。 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多呢? 崔客饶有兴致的问道:“司命星君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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