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晗生辰的这日,因太子尚且年幼,同德帝便未大办,只办了个家宴。    先帝早早便过逝,因而同德帝不过只有一兄一姊一弟三个同胞,最大的霖王远在封地,唐王虽在京城,却是沉迷于酒色,舞阳长公主则与驸马不合,常年避居于京郊的别苑里。    晏晗甚少见他们皇家人这么齐过。    家宴上,殿中乐师奏的是最近新谱的宫廷乐曲,晏晗听得无趣,只一边啄饮着杯中美酒,一边将殿中众人一一打量过去。    唐王眯着眼晃着头似乎是沉迷在乐曲之中,舞阳长公主则满脸漠然地端坐着,既不饮酒,也不动箸。    张嫔与董妃各自领着女儿坐于两侧,张嫔素来娇纵,即使不得圣宠却也打扮的富贵张扬,只眼角眉梢都是厉色,见同德帝瞟过来时满脸娇柔,待他眼神掠过后神色又狠厉起来。她身旁的大公主宴筱也是随了母亲模样,十四岁的年纪,跟着张嫔学了一身娇纵的脾气,晏晗听闻她宫中的宫女太监少有不被她打骂过的。    晏晗冷眼又看向另一方的董妃,董妃却是一副清冷孤高的模样,双眸放空地望着演奏的乐师出神,她身边的二公主晏笈却不同于晏筱,一副怯怯懦懦的模样,缩在母亲身旁,连吃糕点都要宫女替她伸出手去拿。    对于这两个姐姐,晏晗对她们并没有什么感情,前世的他耽于玩乐,这世他则发奋学习,多余的时候,便是寻那只小王八逗逗,同这两个公主,他并没有什么交集。    面色淡淡等着家宴结束,又淡然地收过他们送的礼后,辞别帝后,晏晗有些急躁的起身回宫。    待到寝宫时,晏晗又缓步停了下来,姿态悠闲,神情怡然,他跨进殿门,觑着凑上来的常顺道:“取回来了?”    “奴婢不敢怠慢,一直小心护着呢!”说完,常顺腆着笑脸恭恭谨谨将手中捧着的小方盒递了过去。    “什么东西,还至于你这么小心捧着?”    晏晗虽是这么说,却还是伸手将小方盒接了过去,眼角眉梢不自觉含着笑意。    常顺腹诽:若奴婢真随意拿着,哪里损了坏了,您还不得给奴婢几板子?    小方盒十分精巧,上头画着各种精致花纹,一看便是姑娘家装小物拾的盒子,将其打开,一个竹青色花草纹织金锦的荷包便映入眼帘,荷包用藏蓝丝线打成了攒心梅花络子绑着,显然这配色皆是用了心的。    晏晗将荷包拿了起来,翻了另一边一看,便见上面绣着一只梅花小鹿,正慵懒蜷缩成一团小寐,但似乎是一旁的花草纹碰着它的鼻尖,惹得小鹿不得好生入睡,小鹿的双眼半阖,鹿尾儿也不耐烦地摇晃着。    “果然是怕我说绣的丑了不收,这荷包绣的倒也可以入眼。”晏晗笑着喃喃道。    一旁听得清清楚楚的常顺却是无奈扯了扯嘴角,这绣的也叫不错?    鹿眼儿显然是之前绣小了又加了一圈,却没填满,鹿尾儿显然是之前绣偏了,虽后又绣正了位置但之前绣得却没拆,那鹿腿也是绣的短了许多,瞧着像走不稳打了个滚,整个荷包也就那络子打的不错,这这……    见晏晗拿着荷包不肯撒手,常顺默默吞下了嘴里的话,他预感他要是质疑这荷包,太子得给他还未痊愈的屁股又赏上几道板子。    晏晗拿着荷包满意地点头,忽觉得指尖似有硬物,摸着感觉是圆圆的小小的好几颗,他眉尾轻挑,将荷包打了开来。    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晏晗看着掌心滚动了几圈终于停下的东西扯了扯嘴角。    “殿下,这是……绿豆?”    常顺诧异道,怎的送人荷包里面还装着绿豆?    “这绿豆……是什么意思?”晏晗捻起一颗绿豆细细打量,绿豆圆圆滚滚,十分饱满的一粒。    “莫不是之前拿这荷包装了零嘴儿忘记清干净了?”常顺犹豫答道。    “若是那意思,也不对啊!”晏晗无视常顺的回答,兀自低声喃喃道:“该当是红豆才对啊?”    莫非这小王八红绿不分?    *  生辰一过,晏晗便突然变得情绪怪异起来,常顺伺候在一旁,感受最为直观。    他时常见太子看书看着便突然出神,目光幽幽盯着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面上神色却变得有些羞赧。    羞赧?常顺甩甩头,定是他眼花看错了。    晏晗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得焦灼起来。他清楚记得前世,便是在他十二岁生辰过后没多久,同德帝给他与谭嘉月定下了亲,而这一世……    他突然甩开手中的笔,摇摇头,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去。    管他这一世怎样呢,管他会不会……会不会与谭家女又定下亲……    从猎场回来这么多些时日,晏晗的腿渐渐恢复,待太医诊断他的右腿痊愈后,他便迫不及待地打了一套拳法活动活动筋骨,老实了许久的晏晗又恢复了之前肆意不羁的模样。    这日晏晗寻了空,再次乘了马车前往太傅府去寻钟秀宣请教学识,寻他的藏书阁翻看一些孤本,进了钟府,到了藏书阁,意料之中的见到了谭明之谭嘉月兄妹俩。    跨进门见了他们俩,晏晗忽得伸手掸了掸衣袍,腰间乱了的衣物变得齐整,挂着的一方荷包自然垂下。    “殿下!”    见了晏晗来,谭明之正要起身去迎,冷不防见到他腰间随着走动而摇晃的荷包有些眼熟,正思索着,身边的谭嘉月已经朝着晏晗扑了过去。    “太子哥哥!”小姑娘也瞧见了他腰间挂着的荷包,登时面上巧笑盈盈,拉住他的袖问道:“太子哥哥收了,是不是觉得呦呦绣得很不错,是不是喜欢呦呦送的生辰礼物?”    “勉勉强强入眼,本宫便也收了。”晏晗淡淡点头。    闻言小姑娘面上笑意更深。    难怪眼熟,原来是呦呦做的荷包。    嗯?呦呦做的?谭明之回过神来,眸子死死盯着那荷包不放。    晏晗见他这模样,面不改色地走至他对面坐下,还顺手整理了一下被压住的荷包,而后向谭明之看去,他眉头一挑,似乎在说:本宫也有。    “呦呦不让我帮你,说自寻了礼物送给殿下,便是这个荷包?”    “嗯!呦呦绣得可用心了!”谭嘉月满脸自豪,得意于自己的完美之作。    谭明之脑子里再粗的弦,这下也蓦然被拨动了,一时看向晏晗的目光突然变得不善起来。    晏晗面上一派依然,复又起身走向书阁里处,目光在书架上浏览,寻着要看的书本。    谭明之见谭嘉月又要往晏晗身边凑,连忙拉着她出了书阁,寻了一处石凳坐下来,板着一张脸看她。    谭嘉月被他这满脸严肃就要训人的架势弄的心生戚戚,好似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她瘪着嘴,犹豫问道:“二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呦呦,以后不许再送荷包给殿下!”谭明之抿唇严肃道。    谭嘉月不解,莫名觉得委屈,反问道:“为什么?”    “呦呦你是姑娘家,荷包这种东西怎么能乱送给别人呢?”    “他是太子哥哥啊,怎么是别人呢?”小姑娘反驳道。    谭明之也与她说不清楚,若是谭兼之在则能与小姑娘更好的沟通,谭明之只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却不知如何与她解释,干脆便硬生生斥道:“总之以后你不能再随意送荷包给其他男子!包括殿下!”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样:“帕子也不能送!”    “我!”    小姑娘气结,自己委屈的同时也莫名生了愤怒,太子哥哥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二哥更是他的伴读,二人多年情谊,现在在他眼里,居然算别人?    “太子哥哥才不是别人!”    谭嘉月一跺脚,再不理他,气着跑走了。    晏晗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记录各地风俗的游记,耳边突然想起了重重的脚步声,似乎带着怒火,他放下书回头一看,便见谭嘉月“噔噔噔”向自己走来,双眼含泪,眼尾泛着红晕。    他眉头一挑,连忙问道:“怎么了?被谁欺负了?”    “二哥!”谭嘉月气道,似乎感觉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她又补道:“坏!”    闻言晏晗却是诧异了,小姑娘与她二哥经常拌嘴他是知道的,兄妹俩打打闹闹,感情却是好的很,甚少见到二人吵架谭嘉月能被气哭的情况。    见小姑娘已经开始抽抽噎噎,有越哭越大的迹象,虽然平日里他总是逗她哭,但现在见她哭却受不了,伸手揉着她的发,轻声道:“好了,不哭了,待会儿本宫替你教训你二哥便是。”    他轻轻揩去她眼角挂着的泪花儿,嗤笑道:“再哭便不好看了。”    谭嘉月渐渐收了哭声,气鼓鼓着面颊道:“二哥坏死了,太子哥哥你以后不要再理他!”    晏晗失笑,哄道:“行。”    见小姑娘还气着,晏晗咳了一声,目光忽得发虚起来,他瞧着书架上的一处木纹道:“过几日,我母后说不定会宣你进宫,当然也有其他臣女,呦呦莫怕,你只安静待在一旁便是。”    “宣我进宫?”谭嘉月诧异道:“呦呦为何要进宫啊?”    “大概……是给我两位皇姐选伴读。”晏晗又咳了一声,指头无意识地抠了两下面颊:“呦呦放心,你只不过是去做陪的,不会选你。”    谭嘉月还是不懂,不过却也乖乖点头应是。    晏晗这才舒了口气,目光又恢复如常,转回头见小姑娘眼眶仍是红红的样子,他嗤得一声笑了出来。    “哭得丑死了!”    见她要发作,晏晗突然想起什么,忙抓着她的手指着一旁壁上挂着的一副寒雪红梅图问道:“呦呦可知道那花儿是什么颜色?”    “红梅图自然是红色的啊?”谭嘉月茫然答道。    晏晗松了抓着她的手,喃喃自语:“分得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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