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便是立秋,此日天气照例的炎热,河水却跟往日似有些不同,隐隐有寒凉之感。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水的寒暖跟节气的变化密切相关,春前春后,秋前秋后,迥然各异。 东宁先洗了澡,背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等西靖。不久,西靖上岸后,两人没有立即回去,并坐在山坡上说话。 西靖问她:“奶娘在家都和你说了什么?”他不迟钝,察觉得到她下午的不对劲,忍着没问不过是因彼时她正在气头上而已。 他不提此事还好,一提东宁就忍不住生气,可惜他不是能供她发泄的对象。天气热,山风又大,很快带走湿发上的水汽。东宁双手拨着头发,不是很想说的遮掩道:“没说什么。” 西靖道:“那你气什么?” 他知道她生气还问?就不能让她一个人静静的生会儿气么?东宁语气生硬地道:“我没气。” “还说没有?”西靖搂着她的腰,扯她进怀里,挑高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要不要给你面镜子,让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东宁默默的,终于没话说了。 小月初圆,遥望似一团银,危危地悬挂在东面的天空,衬着黢黑的山色,显得格外的明净。 月下看美人,愈看愈美,于他亦是。她背月而跪,他迎月而坐,就着明朗的月色,她能清楚地看到他毫无瑕疵的俊脸。眉长而秀,眼长而清,肤白细腻,温润如玉。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东宁亦是寻常的妙龄少女,面对相貌如此出色的男子,心里不可能没一点波动。怕自己对他产生不该有的心思,不敢再看他,气馁地垂下眼。 西靖又问:“到底是什么事?” 东宁没有再瞒他,嗫嚅道:“奶娘她,好像听见了我们晚上……说我们刚生了孩子,还是不要同房的好……” 一句话,因太过难以启齿,她说得磕磕绊绊,多有掩饰,难为西靖竟也听懂了她要表达的意思。知道她从没有告诉奶娘圆满的真实来历,他沉吟了沉吟,回道:“这怕是避免不了。”他总不能因怕别人说而永不碰她。 东宁自是不认同他的话,说道:“可以避免的,只要我们不同房就好……” 西靖扣着她下巴的手稍稍用了些力,东宁觉到了些疼,知道他是生气了,没再说下去,只听他道:“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我倒觉得,送走奶娘更好。” 确实,送走奶娘就没有人听墙角,也没有人说闲话了。简单粗暴,从源头上一劳永逸一了百了地解决问题,确实像他会有的想法。 东宁怕他真这么做,急道:“满儿怎么办?没了奶娘,她吃什么?” 西靖当初就不同意带回圆满,后又来了奶娘,碍眼又碍事的,分去东宁泰半的注意力,早令他不快。今又让他听到她在背后乱说话的事,更让他坚定送走她的决心。至于她走了孩子吃什么,很简单,他本就没打算连孩子一起留,他还是更喜欢东宁无依无靠的,全心依赖他的感觉。 当然,他的这些想法是不可能告诉东宁的。 两人自河边回去后的几日,生活还像往常一样,没什么变化。立秋了,之后的天气会一天天冷起来,东宁又帮圆满制了几件秋衣,奶娘则趁圆满睡觉的闲暇工夫,给她做了两双小鞋。圆满脸上的疹子一直不见好转,全身也开始发起黄来。奶娘起初总说慢慢的就好了,后来总不见好,她也慌了。东宁抱着圆满给西靖瞧了瞧,晚上他熬了碗药给她。圆满吃了,身上的黄第二日就退了。 东宁早见识过西靖的医术,对此已见怪不怪。反倒是奶娘,之前怀疑西靖连简单的通乳都不会,是个蹩脚大夫,经过此事,对他改观不少。 这日东宁过来西间房看圆满,她与东宁说话道:“我看相公的医术好像很好。” 圆满脸上的疹子也下去了,这让奶娘对西靖的医术更敬服起来。 东宁觉得西靖不光医术好,她晚上在河里洗澡,许是怕她一个人在水里害怕,他在三丈外的草地上,常随便撷些草叶,吹些小调伴着她。有她听过的,有她没听过的,均悠扬婉转,悦耳成调。那时她才知道,他不仅娴厨艺,精医药,还通音律。 她住进东间房,里面有很多天文、地理、玄学、医药方面的古籍。她闲时随便翻些来看,里面有不少他的注译,她发现他的字写得也不错。他喜医,几乎所有精神都用来研究他那些医理了,长此以往,医术想不好也难。 回奶娘道:“他就喜欢这些。” 奶娘接道:“我看也是。” 圆满吃了奶,东宁陪她玩了会。她现在已学会笑了,也爱笑,动不动就咧着没有牙的小嘴开口笑。奶娘似有些心事,她平日最爱说话了,东宁陪圆满玩的时候,她多在一旁凑趣。是日却异常的安静,手不断地抚着衣服,眼睛发直,心不在焉的。 东宁注意到了,奇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奶娘没有瞒她,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想求夫人,不知夫人可否行个方便。” 原来她有个娘家侄儿,幼时生病,两只耳朵听不到了。也瞧了很多大夫,可乡下良医少,治了几年,俱不奏效。如今孩子长到十二三岁,因为听不到声音,说话也渐渐出现问题,人越来越呆,眼看就要废掉。 好歹是自己的娘家侄儿,跟自己的亲生孩子也差不多了,奶娘和他爹娘一样替他着急。发现西靖的医术不错,哪能错过?就想让他出手帮忙瞧瞧。西靖人淡漠而疏离,不易接近,也不像是个好说话的,她有些怕他,不敢直接去求他,转而间接地求到东宁这里。 东宁也怕和西靖接触,更何况还是做说客这种事。她和西靖的情况有些特殊,可没那么大脸以为西靖必定会答应她。不好应奶娘,反问她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 奶娘拉了拉衣服,拘谨而为难地道:“我这么个模样,怎好跟他张口?也只有求夫人了。” 当日西靖是如何对自己、对那些兔子的,东宁还印象深刻,她可不以为他是什么有怜悯心的人。吴府的小公子生病,开了“倾家”之价请他,他才过去。奶娘的娘家可没“倾家”之价给他,他愿不愿意治还真不一定。 东宁也不保证一定成功地对奶娘道:“我试试,不一定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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