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的最后一日,金銮殿被攻破时,柳绯烟曾见过一个人。
那时她尚不知道河东大营里发生过的事,也未曾见过这个不知道真假的章方圆。
她只记得曾有一个穿着藏蓝幞头袍衫的男子试图拉祝成离开,但自己踏进金銮殿时,那人已经死于胡人刀下。
现在想来,那张脸和这个章方圆的脸,实在是过于相似了!
章方圆没死,而且还活到了三年后,甚至曾在国破之日去过金銮殿!
沈鹤白看她神情激动,不明白她究竟是如何从章方圆扯到成婚的,听说威远侯对儿女上军棍从不留情,这个几日前还要死要活不肯嫁给自己的胆小鬼……不会是被她爹给打傻了吧?
柳绯烟觉得周遭冷却了一下,本要进来给她腿内擦伤换药的军医也默默退了出去,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手足无措地比划了一下,不知道该捂住自己的脸还是捂住沈鹤白的耳朵。
“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说要和你成婚,哎呀也不是,我也没说我不和你成亲。”
她越说越乱,脸上染了一层绯红,看起来颇有几分可爱,沈鹤白不由自主勾起唇角,看她慌乱的模样,莫名也感到一丝尴尬,面上不变,心里默念着,她本就是要嫁给我的。
“我是说,原本战局不稳,爹爹的意思是在冀州成亲,简单办个喜事就好,但如果我们可以借成婚之名,在虞京停留一个月,找出真正的章方圆呢?”说到这里,柳绯烟有几分得意,柳叶眼拉出长长的笑意,眼巴巴地仰起头看沈鹤白。
沈鹤白听罢明白了柳绯烟话里的意思。寻常无事,驻守边关的将士不得擅自回京,但若是为了成亲,还是定国公的世子要成亲,那谁也拦不了他们回京。
一旦找到章方圆,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只是……
“你知道虞京有多少人么,要在偌大的虞京城找一个人,如何去找?更何况,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究竟在不在虞京。”沈鹤白叹了口气,还是觉得不甚靠谱,有些迟疑。
柳绯烟觉得有些不习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习惯。
看见沈鹤白脸上露出的犹疑,她想起来了。
上一世的沈鹤白从狱中出来后,杀伐果断,屡次深入鲜卑腹地、单枪匹马闯进胡人大营,几乎从未说过半个“不”字,永远一身红衣,一脸轻蔑,提着刀来来往往。
她那时候久居后宫,鲜少有机会外出,知道有沈鹤白的场合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仅有的几次遇见,沈鹤白永远眸色沉静,只是含着冷厉讥讽。
唯一一次开口,是父兄出殡那日,那天定国公府亦是出殡,两人在长街相遇,他凤眼直直望着自己,问:“你满意了么,逃得够远了么。”
那时候的沈鹤白,已经没有了定国公府的父亲、兄长、弟弟,没有了所有倚仗,浑身尖锐的刺,一个人独行在最艰难的路上,与仓皇逃离的人流背道而驰。
不像如今,会疑惑,会羞涩,也会尴尬会犹豫,会退缩,也会说做不到。
柳绯烟那时未曾回答他的问题,也不知道如何回答,直到最后才想明白,有些事情,逃到灵犀宫,逃到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也逃不过她生来即是将门子女,她做不到永远都在逃。
所以这辈子,她来陪他一起踽踽独行了。
想起那个凛然独行的沉默背影,柳绯烟目光温柔下来,轻轻拉住沈鹤白一尘不染的衣袖,摇了一下,眨眨眼:“世子不愿意信我一回嘛?”
沈鹤白不懂她为何突然眼底充满柔情,脸上飘出一抹不可察的微红,背过身甩了甩袖子:“你这么看我干什么……信你便是了。你有伤不便骑马,我去备马车,你先换个药吧。”
“对了,你自己给威远侯写信吧,我可不想他觉得是我婚前就拐着他女儿到处跑。”
他神色里有掩盖不住的尴尬,扯着些有的没的,说完便撩开账帘跑了,柳绯烟想起方才他稍纵即逝的窘迫、匆匆出帐脚步仓皇的背影,忍不住想笑,便趁帐内无人傻笑起来。
“你笑什么!亏我还好心给你拿伤药。”谁知沈鹤白去而复返,恰好目击了她的傻笑,知道她定是在笑自己,低着头放下一罐药出去了。
隔着帐子,柳绯烟听见他嘟囔:“她不会是看上我了吧,罪过罪过,这可不是谈儿女情长的时候。”
柳绯烟不屑地拧开药罐,好闻的薄荷香味逸出,她挖了一大块药膏,手轻轻揉在伤口上,嘴上却不留情:“要不是和你在一条船上,谁来管你,自恋。”
上辈子他们见面时,她多是心虚,半句都不敢多说,生怕说了便是刀剑相向,从未想过居然有和这个人普普通通斗嘴的日子,自己还敢驳他几句,还敢同他讨要夸奖。
两个人一路从河东吵回了虞京,分别入宫面圣后各自老老实实回了府。
柳绯烟到虞京做的第一件事,是命人找来了四月之后虞京城中所有申报兴修、交易的宅邸,摊在自己虞京威远侯府的闺房中,摊了满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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