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阴之畔,中军帐中,众人目光聚焦处,只见文世途十指翻飞,将模具与金像完美抽离。距离最近的朱荣,隐约可见那金光闪闪的头像,面容英伟,气态昂扬,与自己足有九成相似,双目之中热切之意顿时更加浓烈,仿佛眼前并非只是一尊金人,而是成就帝王伟业的黄金大道。
在他身后,费牧、高权、贺兰胜天等人,亦是屏住呼吸翘首以待。纵使在此之前,朱荣并未和每位手下都谈及铸金人之事,但在场者个个都是人精,一见鼎鼎大名的“佛铸圣手”出现,立时就领会了朱荣内心真正想法。
慕容绍犹然沉思着昨夜文世途的评语,丝毫不敢怠慢,只因在众人之中,唯有他对于朱荣的秉性最为清楚。
表面上看,朱荣雄才大略、知人善任、用兵如神,的确像极了曹公;但实际上,这位胡族大酋长只是顺境之时的曹公。每遇不顺之时,朱荣往往喜怒无常,尽管随着地位逐渐尊荣而有所克制,但深植于骨子里的荒蛮野性并没有消失。
当日,慕容绍与贺兰胜天双双负伤,事后元祐送来“当归”,意有所指。朱荣看似不以为意,但旋即却亲自动手杀死了无辜的传信之人,如此残暴的做法,在胡族高层之中可谓习以为常。
“昔年魏文帝力主迁都,为达目的甚至不惜发动与南朝的大战,借机震慑贵族之中的顽固分子。他的真正用意,当然是加速汉化,唯有如此,才能逐渐扭转中原名士对于华夏正朔的观瞻。尽管后来阳城的靡靡之音,进一步腐蚀了这些贵族,更埋下六镇叛变的祸患,但从长远看,文帝这步棋依然非走不可。唉,我胡族擅杀之性若不改变,将来如何真正聚拢人心呢?”
“此番铸金人若一举功成,自然皆大欢喜,也足以证明天命就在大将军身上。往后横扫六合,虎视九州,水到渠成也。但若出了意外,以大将军心性,恐怕事情难以善了。倒是我该如何做才好?”
就在慕容绍心怀忧虑之时,文世途戴着特制银丝手套的掌中,刚铸成的金像已然完全抽离模具,正闪烁着璀璨夺目的耀世光辉。
朱荣亲眼见证大功告成,顿时仰着头发出了一阵志得意满、酣畅淋漓的长笑声。而费牧等人则双膝跪下,齐声高呼“大将军威武!大将军万岁!天佑秀川!鼎盛千秋!”
同时跪下的慕容绍亦是目露喜色,想来“佛铸圣手”名不虚传,铸金成像概率极高,但昔年那两桩意外,或许令其趋于保守,故而言辞之间留下余地。既然朱荣金像已成,胡族上下齐心,军容鼎盛,假以时日,超越曹公、伏坚当可期也!
文世途早已见惯铸金成像的大场面,目光一片平和,对朱荣淡淡说道:“老朽恭喜大将军!高温灼热,在接过金像前,还请大将军也戴上案几之上那副银丝手套。”
朱荣自然无不应允,说了一番感谢的话语之后,依照文世途所言,将银丝手套戴上,随即探出双手,准备接过昭示着天命谁属的金像。
然而,就在金像来到朱荣掌中之时,异变突生。微不可见的淡淡血雾竟然凭空出现,瞬间笼罩金像周围。朱荣一惊,瞪圆双眼再瞧去时,血雾愈发浓烈,最后,金光闪闪的人像变成了浑身血红,而头像正面居中处,如被利器劈开一般,多出了一道深刻的血痕!
“啪”的一声,金像从朱荣掌中滑落,直直砸向地面铺就的毛毡。慕容绍眼疾手快,迅速上前想将金像拾起,但觉微风一过,夏侯獍却抢先一步到达前方,右手更搭上了血红金像。
“呯!”
又是一声闷响,一道身影倒飞出去,直直撞翻了对面的案几书柜,然后在地上滚了滚后,才狼狈的跪起身来,随即又匍匐于地,用力地磕着头。
朱荣将金像重新拾起,人也从失神中清醒过来,带着怒气看向被自己一脚踹飞的夏侯獍,沉声道:“这金像是你可以触碰的吗?”
夏侯獍不言不语,只是磕头。慕容绍瞅见其嘴角带着血丝,显然踢出那一脚时,朱荣已在盛怒之中。他心中不由哀叹一声,忙开口替夏侯獍求情道:“大将军息怒,夏侯将军与我相同,都是关切金像的情况,一时失了分寸,绝无僭越的意思。”
朱荣低头看着金像,那血一般的鲜红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但正面深痕犹在,入眼处倍觉突兀,仿佛直接刻在自己心头一般。
一股烦躁难以言表又挥之不去,但慕容绍说的毕竟在理,朱荣遂皱眉道:“夏侯,你起来吧。”
夏侯獍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依言起身,默默站在高权身侧。
此时,文世途终于出声道:“大将军对此结果颇不满意,想必对老朽也是大失所望吧!”
朱荣摇了摇头,苦笑道:“晚辈岂敢?无论结果怎样,先生始终是朱荣最尊敬的高人。适才只因期望落空,一时心潮澎湃而已,先生切莫对朱荣有所误会。”
文世途自嘲道:“似老朽这般以铸金人为营生者,实则都是一群从天地神佛口中夺食之人,妄测天机,将来必遭天谴。但就算如此,我等也不能保证让每一位事主满意。只因无论铸金结果如何,它所代表的,唯有二字——天意!”
朱荣颔首道:“先生所言甚是,朱荣受教了。然眼前情形,不知可有补救之法?”
文世途油然道:“老朽过往所铸金人,自然也有第一次不成但再试功成的情况。但凡事不宜过三,老朽可为大将军再重铸两回。”
朱荣喜道:“如此甚好,谢过先生。晚辈观此金像,印痕深刻,似乎与材质有关。朱荣除铜液外,还提前数日,特意备下黄金之液,不知可否用于先生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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