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叹雪和余忘尘登上回相国府的马车,外面天日陡转,来时的晴空万里转眼间换成了阴云密布,天际由东向西渲染开一片灰蒙蒙的苍黄色,一阵狂风卷动着马车的帘子呼啦呼啦地作响,连带着前面的马匹都跟着有些躁动不安,街市上的摊贩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摊,不时传来百姓惊惶疾走的声音。
这在春日是里非常罕见的天象,莫叹雪坐在马车中感到一阵心悸,她侧头去看向正中的二公子,此刻他的脸色比之外面天色的阴沉,有过之而无不及。
余忘尘的手里紧紧握着的,是淑夫人今日交给他的那枚玉镯。
莫叹雪小心翼翼地扒看了两眼,那镯子很不寻常,碧中沉血,是血玉。
这种玉虽然珍稀,但是拿来做首饰,尤其是玉镯这样的首饰,戴在身上并不美观,而且还透露着一丝过于庄重肃穆的气息,按理说是不大适合这样温婉柔弱的女子的。
不过莫叹雪并不清楚宫里的贵人们的喜好,不好评说淑夫人的品味,而且这是她最后能拿得出手的留给余家人凭吊缅怀之物了,不管是什么,余忘尘都会格外珍视。
回到相国府后,莫叹雪跟着二公子前去相国的堂上复命,屋里的气氛非常严肃,她只敢怯生生畏缩在二公子的身后。
余从晏得知淑夫人离去的消息后,长长叹了口气,他用两根手指使劲掐了掐自己的眉心,似在认真地筹划和思索什么事情。
看起来淑夫人之死对于左相国来说,更多的是烦恼,而不是伤痛,这是角落里的莫叹雪暗中观察后的心中所想。
不过这也说得过去,在他那个位置上,忽然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筹码,作为一家之主,他的确是要重新去盘算更多事情。
因为淑夫人的罪过是意图弑君,因此死后余家人不得操办丧事,这件事在宫中大抵也不会激起什么水花,一个被贬黜的夫人和那座偏僻而残败的宫舍,将会一同无声无息地被所有人很快忘记。
“忘尘,近日可感觉身体好些了么?”余从晏看了一眼莫叹雪,问向二公子。
“还是没有什么气色,大概就是慢慢等待那一天的到来吧。”余忘尘在认真拿捏一种悲伤的语气来说出这句话。
他口中的那一天,是之前太医留下的诊断:这个病弱的公子,积重难返,即便是靠药吊住这半条命,也活不过二十岁。
说起来这件事情一直让莫叹雪感到疑惑,余二公子竟然没有将装病的事情,告知他的父亲。对于一个已经痛失一位爱子的老人来说,又要面对仅有的血脉即将英年早逝这个事实,是何其令人悲伤而绝望,莫叹雪心里想。
但她对于二公子的事情从来不敢多问,她开始渐渐同府中的下人们一样,去相信这位公子波澜不惊的神色下,藏着极为深沉可怕的心思。
毕竟一个能够把装病这件事,日复一日做足九年的人,的确想起来都让人毛骨悚然。
平日里莫叹雪能见到余从晏的次数并不多,这位相国大人日理万机,政务繁忙,绝不亚于当今天子,或者说是甚于天子。
陛下风华正茂之时的确是有着雄心壮志,那是流淌在盛家天子一脉血液中的山河豪情,可惜……被右相惠敬成拿捏久了,这种君主大刀阔斧的决心就日渐衰微下来,天子现在更倾向于做一些简单而轻松的事情,反正总会有人替他去打理天下的。
惠相国联合太尉把持着军务,掌监察百官,至于四方的繁杂政务,只要不足以撼动政权的,统统交于左相去处理。
由是余从晏常常感喟,自己才是真正为大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人。
然而这样的话,只限于在这府上的书房里说说罢了。
在这样的处境中,左相国对府内家事的随意任之也就说得过去了,更不用说他也无从指望这个不争气的病弱儿子,能替他分担什么,安安稳稳地活到二十岁便已经谢天谢地了。
听说最初的时候,相国大人很是为余忘尘的病殚精竭虑,不过后来见一直没有什么气色,就渐渐心态平和了下来。
二公子和相国大人一番不痛不痒的寒暄之后,便准备告辞退下,莫叹雪跟在他的身后,无意间瞥到余从晏看向二公子的眼神,那是一个值得玩味又十分熟悉的眼神。
她仔细思索了一下这样的熟悉感到底来自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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