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一连下了数日雪,待到天气终于转晴时,重睦与顾衍已然准备出发前往平城。
抚北营其余诸将士比她早两日启程,唯封知桓被封老将军安排随行陪护。
临走前重睦再次进宫向封贵妃与重旸告别,第一次留下箱兵书给他。
“说了等你长大些便带你上战场,不会食言。”
重旸受宠若惊,难掩欣喜之色,只在面对封贵妃时有些歉疚。
纵然出身将门,也无人会期待家中数人俱行伍从军,活生生将血脉断送干净才好。
不过封贵妃深受封老将军多年教诲,燕都城破时重旸之妻哭着闹着不愿他留在城内,却被厉声训斥:“哭什么哭,人还没死呢。本宫父亲耄耋高龄尚且出战,他有何可俱。”
从来都被婆母温和以待的东莱王妃顿时噤声:“儿媳是怕,怕王爷受困——”
“受困也是他命中所致,为国而亡,还丢人不成!”
话毕,冷眼横向被吓得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王妃道:“去收拾行李,别再哭丧。”
最后还不忘补上一句:“要哭等死了再哭也不晚。”
眼下瞧见重旸窃喜模样亦毫不客气:“三脚猫的功夫看兵法又有何用,你外祖将才,饶是全叫阿睦一人学了去。”
听得出封贵妃并未反对,重旸笑意更深:“儿臣自会认真琢磨,多向姐姐请教。”
甚至连将重睦送到宫门处时还依旧哼着小曲儿。
姐弟两又依依话别许久,却见顾府马车始终别在巷间拐角半晌无法移动,派了随侍才知竟被郑淑妃之妹芙河夫人的马车挡得严严实实。
身为十皇子重晖与十一公主重映的姨母,郑妙儿向来是宫中常客。
虽说郑淑妃无宠多年,但这宫中又有哪位妃嫔有宠。既都平平无奇,宫人们便另辟蹊径,上赶着巴结那些曾为镇元帝生养之人。如郑淑妃这般肚子争气,儿女双全者,更是他们趋炎附势之首选。
重旸看在眼底不由嫌恶:“淑妃娘娘倒还算随和,只是她家这几位亲眷,着实粗野。”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重睦思及顾衍还在家中等她用晚膳,难免有些心急,只抬步向巷内行去:“淑妃娘娘出自乡野,原不过莫婕妤宫中洒扫侍女,因着与贾昭仪几分相似方才趁势获宠,时也命也。”
接连诞下重晖与重映两个孩子,品级越过昔日主子莫婕妤不说,连带着家中幼弟姊妹各个离乡入京。
小郑大人如今是兵部尚书,乃重睦直属上司,两位郑家妹妹一位在家中已然成亲,夫婿自也随之入朝为官,至户部主事。
另一位便是郑妙儿,那时年岁还轻,走了运嫁入禹海伯爵府,早早荫封芙河夫人,吃穿用度无一不比照京中贵妇最高制式,有时甚至连她宫内做贵人的姐姐都不及她那般奢华。
重睦与小郑大人来往甚多,知他不曾读过什么书,贵在知礼懂礼,从未以郑淑妃之名猖狂自大。因此这兵部尚书的位置哪怕人人腹诽他坐得名不副实,因着时刻笑脸会做人,倒也平安稳定,没被诸多谏官参奏弹劾。
但对于郑妙儿,重睦多数时候能避则避——
“哟,这不是八公主吗?说来惭愧,晖儿与映儿自幼与妾身这做姨母的亲厚,”郑妙儿的马车堵在顾府马车之前,重晖与重映则立于她身侧面面相觑:“每每妾身离宫时总有说不完的体己话,一时忘记时间挡了公主马车,当真疏忽。”
未等重睦开口,重旸毫不客气开口,双手抱臂居高临下道:“拦住旁人马车说自家体己话,倒是没听过这般疏忽。”
他自幼心直口快,不藏好恶,哪怕封贵妃多次告诫,依旧不改。
久而久之,刀子嘴的名号传遍宫内外,但凡与他有些过节的皇亲贵胄们,多数远远见了他便绕道避开。
不过郑妙儿脸皮够厚,闻言只咯咯发笑,全然不为所动,亦针锋相对道:“九皇子家中没有姨母,舅舅又早逝,哪能明白母家情谊珍贵,您说是不是呐。”
眼见重旸不知又要蹦出些什么极端之语,重睦忙急忙扬声阻了他:“夫人说笑,阿旸年少,本宫却有幸享过数年舅甥之情。”
她微敛神色,虽弯起眉眼,眼底再冷不过:“诸人皆知,本宫母家将门出身,从来不拘小节。”
因着是素衣进宫,重睦看上去并不似浓妆出席宫宴时凛冽冷傲,好在她气势端得十足,压迫感直逼郑妙儿面门:“既便如此,舅舅也记得自小教导本宫,宫中自有宫规。遇见高品阶贵客理当避让左右,哪怕他与母妃兄妹情深,也该遵守。”
她微微扯起唇角复又恢复如常,轻蔑之意不假辞色:“是以本宫所理解之母家情谊,确实与那等自不量力,狐假虎威的做派不甚相同。”
自郑妙儿入京城始,便无人敢这般不给她情面,一时愤懑攻心,口不择言:“八公主,你莫要忘了,论起品级,你隶属兵部我家哥哥之下——”
重睦轻笑一声,好似见着天大荒唐般打断她道:“夫人也知,本宫先是八公主,而后才是抚北大将军。”
早前常听抚北营中将士提起重睦在军中如何叱咤风云,可重旸每每瞧着她对封知榆那忍气吞声的模样都不太相信,直到今日才算真正长了见识。
不过她砍人一绝,嘴上竟也刻薄得很,着实出乎他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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