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钦脖子上的伤口被随军的医官简单包扎过,出酒楼时随手拿了几张大饼,一张狼吞虎咽嚼着吃,另外几张给了甘棠和车夫。三人连夜回宫。

吃着吃着,威猛了一整晚的皇后殿下抹了把自己的脖子,落下了两滴男儿泪。

甘棠正拿小帕子给元钦擦干涸的血迹,惊呼:“殿下……“

元钦摆摆手,嫌丢人一般躲到马车角落背对着甘棠,又咬着饼子落下两滴男儿泪。这情绪很难向外人解释清楚,大致就是生性胆怯的人迫于形势逼着自己勇敢一回,事后回过味来被““怂”““怂”““怂”情绪疯狂反扑的感觉。

他第一次这样事后怂哭,是六七岁第一次见元壅时。

他生命中头几年,对自己的姓氏和生父都没什么认知,也无心去探究。他知道自己是大司马之子,还是因为元壅之妻元毕氏善妒,将自己强行掳进大司马府去质问元壅。

元壅为人阴狠,但因着靠岳丈起家的缘故,对待发妻倒是格外敬重。对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先是赌咒发誓只这一私生子。为表诚意,还在众目睽睽之下,遣他与一衣着肮脏不堪的小童比枪。

两六七岁的小童被当做野兽给人逗趣儿,元壅扬言他二人中不死一人,绝不放他两离开。元夫人这才被哄好,勉为其难坐下看一看这位私生子的存在是如何被自己的丈夫亲手抹去的。

那小童状似温和,撇过来的眼神却是鹰隼一般,瞧着比元壅还要吓人。元钦不敢与之斗枪,怕死的不明不白不光彩。

元钦他娘崇拜徐云起,从小就教导他:人固有一死,若当真活不下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轰轰烈烈。

元钦当时恨毒了元氏两口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索性调转枪头去刺元壅。元壅没有防备小小私生子敢对自己动手,血染坐踏,现场乱做一团。一刺之后元壅瞧他新鲜,竟然不顾夫人反对,改变主意放人回了家。

元钦骤然逢此大劫,元家仆人在场时还能勉强维持,待人一走,就抱着他娘哭个不停。

此事仿佛打开了一个开关,自此以后他但凡做那拔尖出头的事,完事后都要偷偷哭一哭。他上次去找蒲衣觉,回宫也偷偷掉过两滴眼泪的。

怂哒哒的皇后回宫脱下内侍服,又命甘棠去太医署要了些药粉,龇牙咧嘴给自己敷上。抹完一照镜子,还是好大一条疤,便决计这几日都不要出门了。免得被人瞧见,徒惹是非。

想来新妃子进宫的事也不需要他出面,大可以在这宫中蜗居。左右慕容妍也就在宫中呆了三两月,后宫那么大,有心避着,大可以到她出宫都打不上照面。

她一觉睡到大中午,用膳时听闻慕容氏姐妹已经进了宫,皇帝看过,大为欢喜。即刻下令安排二人入住凤栖阁,择一吉日册封。他听完冷冷淡淡“喔”一声,旋即又找了些话本诗词,躺在床上翘脚看起来。

心中不平静,到底是看不进去,他将一本诗集盖在脸上闭目养神。暖风吹过,将诗集拂落在地。元钦俯身去捡,指尖落在正好翻开的那一页上,上书道: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重重青山挡不住东流入海的江水,此乃天命轮回,不可逆转。

他将诗集合上,知道秦国的命运又开始轮回了。燕国是秦国统一北方所征服的第一个国家,秦对燕的处置方式将会延续到后边的羌国以及大月氏。

蒲衣觉有个毛病,许是受齐人出身的谢存道的影响,他喜欢于乱世中追逐虚无缥缈的美名与德行。他常以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大度明主为立身的方向。故而他对手下败家格外宽容,并且十分赞赏那些忠于故国宁死不投秦的文臣武将。

未来几年,各国的亡国贵族们皆不会有灭族之祸。才能平庸者,赏闲职封以爵位;才能突出者,封以实职入朝为官。宁死不降的武将文臣会被大加赞赏其忠义,并许以高官厚禄强行收拢到秦皇账下。亡国的民众们,也并不会被高压统治。秦皇忙着打下家一统天下,匀不出精力来折腾新到手的土地和人口。

蒲衣觉一步步统一北方,然而每一步都走得虚浮。他就像一个手办收集者:这块国土现在归我了,完毕。这个名将现在归我了,完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只管打下他们,大家便都是自己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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