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钦平常只闻月事之名,不甚表演得过于用力,呈现出一种一戳就破的虚假感。幸而蒲衣觉的水平和他半斤八两,竟然看不破这厮的真面目。他不仅没像寻常男人一样嫌月事脏污,避之不及换个人侍寝。还异常真情实意地把皇后扶床上,披了外套要去帮他叫太医。
蒲衣觉喜静,夜间不爱留人,众宫人不被允许在近身伺候。他们寝殿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保证主子们门口唤一声,立马就能来跑腿伺候。
元钦进宫三年,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只敢派宫人去拿药。就是怕太医会发现他身体上的异常,暴露他是个假女人的身份。蒲衣觉要是把太医请来,他这月事的戏八成得被迫杀青。
断头警告!断第三条腿警告!
元钦大惊失色:“妇人家寻常事,不用叫太医!”蒲衣觉不依他,坐床沿上弯腰穿鞋:“都疼得在地上打滚了,哪怕是妇人寻常的事,也还是叫太医来看看更为稳妥。”第一只鞋已经上脚,第二只鞋也在穿了。只等他出门唤人,不消片刻,太医大军即将抵达现场。
元钦一懵,一个虎扑按住了弯腰穿鞋的皇帝:“陛下,臣妾不疼了,真不必麻烦太医。”蒲衣觉被扑得一弯腰也没有生气:“不疼了也唤他们来看看,值守的有多少人都叫来一起会诊,方才稳妥。这是他们的分内之事,不算劳师动众。”
元钦是疼也不行,不疼也不行,心中暗骂了好几句狗皇帝。蒲衣觉两只鞋子都穿好了,回身扶皇后坐好,欲出门唤人。此时他每一个动作,看在元钦眼里都是心惊胆战的。他人站起来的同时,元钦仿佛能看到一把闸刀缓缓落下。
此路不通,便只能急转弯另找法子。皇帝回身扶他时,他一不做二不休抓住了皇帝的臂膀。情绪都不用酝酿,便就一脸严肃的把皇帝拉回床上,声调陡然提高八度:“陛下,臣妾房内区区小事怎值得大半夜的兴师动众。此举颇有奢靡之风。文武百官民间百姓若是知道陛下因区区月事痛,半夜唤来整个太医院,于陛下清名有损。”
方才元钦灵机一动,想出一个的拒宠新招数——和皇帝谈国家大事,给他一对一开设“明君的自我修养”辅导班。
听闻前代有贤后出生于宰相门庭,从小被父兄教导辅佐帝王之道。于是自新婚第一夜起,每逢初一十五皇帝来宿,她都要在皇帝耳边阐扬明君之道,敦促其勤政爱民。经常自用膳时便起头开讲,到皇帝困极睡去才罢休。长则半夜,短则一两个时辰。皇帝每每依照祖制去皇后宫中,都如同上刑,多年未与其同房。
元钦有意效仿这位奇女子,他细细回想几次偷溜出宫听百姓们说的秦国弊病,采众家之长怼皇帝面前。一口气不停,连珠炮一样:“我朝自□□立国以来,一直推崇节俭,戒奢戒躁,与民休息,礼待下官。陛下难道全忘了吗?”
蒲衣觉一脸懵逼:朕叫几个太医而已,怎么就上升到国策问题了……
元钦横眉怒目:“陛下缠绵温柔乡,在女子的区区月事小事上颇费心思。恕臣妾直言,有这等心力,还是用在国事上为好。这大秦看似兴盛,实则内忧外患颇多。敢问新得的燕地十六州,陛下可已全数掌控收归我大秦所有?百姓是否自称为秦人,习我秦国语言,用我秦国孔方币,尊我秦皇为君上?”
蒲衣觉的表情开始凝重起来。
元钦一看有反应,赶紧趁热打铁,嘴巴都不带停的:“敢问陛下可知我朝皇族显贵已到了不得不肃清的地步?多少人仗着与陛下同族,身居要之,恣意妄为,光抢男霸女侵占两天之事便不止一桩。”
不仅如此,他还发散,由此及彼:“无才无德的裙带之臣多能上位,不正牵扯出我朝的吏治弊端?我朝施行举荐制,以上位者举荐布衣为官。陛下可曾考虑这等缺乏管制的举荐制会造成什么弊端?才不配位者盛行,买卖官位成风,百姓想要为官找人托关系便可,谁还去求上进学习?重武轻文由此而来。举荐之下,上位者世世代代上位,布衣之子终其一生依旧是布衣……”
元钦观察蒲衣觉脸色肃穆,越发滔滔不绝,恨不得唾沫星子连成瀑布把皇帝喷走。于此同时,前世故事缓缓浮上心头,他想起了那些被弃若敝屣的上书,忆起了那些妄想着以男儿身入仕的岁月。他没想到上辈子苦苦追求而不可得的面圣陈书的机会,这辈子竟然轻易实现了。虽说缘由有些荒诞,但不妨碍元钦蒸腾而上的热血。
他与皇帝面对面,脸色因着激愤而越发地红润起来,像只于冰天雪地中找食的鸟儿,世道严寒,我心火热:“我秦国内忧重重,外患更甚于内忧。自我秦国吞并燕国,与北方的羌国关系便越发紧张。羌国以北还有大月氏众部落的骑兵站队在虎视眈眈。湘江以南的齐国,虽是文弱书生当朝。但齐国有天堑傍身,陛下若有意南下,可有思考过光渡江我秦国就要损失多少儿郎?”
他向皇帝伸出拳头,撩开宽袖露出臂膀:“陛下观臣之血肉臂膀,可持枪,可驭马。这都不是凭空而来,而是需衣食奉养。乱世已延续百年,诸国之间也已经快到兴衰存亡的临界点,战事不管是秦国挑起还是别国起兵,都是不可避免。要供养军队,粮草冬衣不可匮乏,这就涉及到农商问题。关中年年少雨干旱,百姓不事农商迁居它地的问题解决了吗?”
“要做那常胜之师,光保证粮草冬衣可远远不够。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人心。”元钦想起上辈子秦国落败湘江畔,几十万军队竟败给十多万齐军的事迹,几乎要痛心疾首,“陛下要挥师他向,光靠我连年征战连年损耗的秦国军队定然不行。便要从燕人,乃至未来收服了羌国之后从羌人之中征兵。陛下怎么保证这群人一心向秦,成为我秦国的刀与刃?而不是在战场上拖后腿,将我秦国铁血之师带累成乌合之众?”
……
元钦起意于床笫之间,却是越说越起劲,恨不得杜鹃啼血一般,把自己的心都吐出来。蒲衣觉盘腿与他面对面坐着,既不打断也不斥责,就这般听他由此及彼地絮叨秦国存在的问题。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前世就已经注意到了的,征战的同时部分也在筹划着解决。只是要驱使着秦国这艘巨轮在战场上屡战屡胜已经耗费了太多的心力。皇帝和百官们都没有太多余力去搞改制,用以扫除这些陈年弊病。
那时候秦国上下都魔怔了似的,只关心一件事:秦国今天打仗赢了吗?秦国什么时候能统一四海?
殊不知巨轮的船底便是被这一条一条的积弊掏空,乃至颠覆。
蒲衣觉还记得前世的元钦也上书过,自己不喜后宫,元钦便央了李明明送到自己跟前。那时候的自己匆匆扫了一眼,也看到一些恳请推迟南下,与民休息之类的辞令。当时他并不以为意,想的是自己只要再伸伸手,齐国便在鼓掌之间。届时再与民休息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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