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露台之上,张千载正欲抢了两个小沙弥之解药,取那蒙古妖僧杨琏真迦之性命时,忽闻身后有人大喊:“好汉,且慢动手。”千载回身看去,见是一官吏,正手撩衣角往台上跑来,此人生的细皮嫩肉,五短身材,一身官服似个麻袋般罩在身上,头上官帽的展角一步一摇,甚是滑稽。
张千载忍住不笑,寻思道:“他总归是衙门里的官吏,不可太失了礼节。”于是抱拳行礼问道:“大人,您可是叫我?”“不错不错,小英雄,正是叫你”,这人一把抓住张千载的手,拉到一旁无人处,低声说道:“我是黄州衙门里的司法参军,姓纪名浩,平日里执法理狱,督捕盗贼,大家便都叫我纪法掾。未请教小英雄如何称呼?”
张千载回道:“学生姓张名千载,表字毅甫,江西庐陵人氏。”纪法掾见他礼数周到,似知书达理,又问道:“哦?你读过书?是否有功名在身哪?”张千载道:“学生不才,曾在乡试中榜上有名,只是后来会试,却并未参加。”
“哎呀呀!”纪法掾大呼一声,脸上的皮肉笑得堆在一处,“小英雄原来竟是举子出身,又如此身手了得,真是英雄豪杰出少年,佩服佩服!如此甚好,有些话我便说与你听,想来这些道理你定然明白了。这蒙古和尚你断不可杀,缘由有三,其一,大庭广众之下,杀人便是触犯了我大宋王法,法理不容;其二,当前宋蒙两国形势微妙,这和尚又是蒙古国师的弟子,如若他死在此处,后果怕是你我都担不起的啊;再说这其三,嗨,这倒简单,你想今日盛会,本是衙门与民同乐,如果弄个血溅当场,这让州衙如何自处,如何收场?再吓着百姓那更不好了,张贤弟,你说这是也不是?”
张千载本也不欲亲手取杨琏真迦的性命,便看了看一旁气若游丝的杨琏真迦,见此时台下的百姓已被衙门的差役驱散了十之七八,心道:”这纪法掾说的这样冠冕堂皇,料想定是刚才那胖子袁大人派来的说客,也不晓得他们私下有何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过这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也不必惹了这麻烦,今只答应这个法掾,卖他个面子,省的日后官府来寻我麻烦。“如此一想,张千载倒也松快道,“纪大人,不必误会,我并没打算取这番僧性命!”
“好好好,”那法掾一边连叫三个好,一边挥手示意,让几个衙役将杨琏真迦弄下台去,又对张千载道:“张贤弟,你既有功名在身,如今又是擂台最后的赢家,何不找个实在去处,也好施展才学,这样方好上报朝廷下报父母之嗯哪!如若不弃,本官愿替你引荐于袁大……”
“不必了。千载平生懒散,受不得约束入不了公门,谢大人好意。”张千载未等他说完,也就一口回绝。见那个叫郑虎臣的少年还在台下等候,便又施了个礼告辞,扶着金应下了台去,和郑虎臣一道离去了。
这法掾纪浩眼见他们走远,摇头道:“可惜可惜!也好也好!”也便奔台下回去复命去了。
这边张千载三人穿过几条街巷,回到了城东吉庆街上的一处宅院。张千载细细帮虎臣检查了伤势,断定骨头五脏并无大碍,又让金应运劲试试,见也无大碍,众人方才放下心来。于是堂上坐定,有下人来上了茶水,几人喝着茶说起话来。
郑虎臣自我介绍道:“二位兄长,此处是我姑母家。小弟姓郑,名虎臣,福安人士。家父郑埙,现任越州同知,只因家母早亡,便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两年前,姑父病故,父亲一直挂念姑母孤苦,且膝下没有子女,就让我到黄州来,陪姑母一起打发日子。今日露台,小弟本想露个脸,可却差点丢了姓名,若不是金大哥相救,只怕...”
金应叹道:“嗨,虎臣,不用谢我,只怪那番僧恶毒,今日若不是千载兄弟相救,我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千载兄弟,今日救命之恩,金某只能说声大恩不言谢了!初见你时,我只当你只是个纨绔子弟,没想到却有这样一身好功夫,听你刚才说,你还是个举子出身,如此说来,你却是个文武兼备啊。“千载笑道:”哪里哪里,金大哥的身手也不弱,若不是番僧使诈,你如何能败?“郑虎臣道:”两位兄长莫要谦让了。张大哥,你既是举子出身,如何不谋个官职?”
千载笑道:“哈哈,你们却不知道,我生性散漫,喜欢游历江湖,哪里又能受得了那官场桎梏,我有个好友文天祥,曾多次举荐,让我出仕,我只不肯,屡屡回避,后来他也笑我,说我'本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张千载说起往事,不经意提到了文天祥的名字,那虎臣忍不住道:“千载大哥,你说的那文天祥可是那三年前高中状元的文天祥?”千载道:“不错,正是他!”
郑虎臣道:“我曾听我父亲说起过他,父亲说曾在宫中见过这状元郎,形容他身材魁伟,英俊不凡,文采过人,才思敏捷,原先我只不信,世间哪有这等神仙人物,今天听张大哥你这么一说,你二人竟是好友,不妨也讲给我们听听!”
张千载也不回绝,说起文天祥,又生得三分自豪,继续道:“当初天祥参加殿试,其他考生都洋洋洒洒写了千字,还不见他动手,兀自闭目养神,考官都以为这人是个绣花枕头,哪知片刻过后,天祥竟然下笔有神,挥洒自如。皇帝看到他的文章后,全然不顾此文针砭时弊,内含讽刺,直呼天人,大加赞赏,擢为头名第一。你们可知,天祥这名从何来?”
金应见千载卖关子,回道:“这名字无非父母所取,再或就是家中德高望重或乡中有名望之人所取,概莫如是吧?”
张千载笑道:“金大哥错矣,若是旁人,这名字也就如此了,可文天祥之名却另有来处。此次殿试,皇帝看了他的文章后,说出一句话来,‘此天之祥,乃宋之瑞也!’也就是从这之后,他才将他的原名‘云孙’改为‘天祥’,字改为‘宋瑞’!”
原来如此,金应虎臣二人恍然大悟,听得入神,不料到这一个简单的名字竟有如此天大的来历,当下都佩服不已,对文天祥也是心向往之,郑虎臣道:“听张大哥如此说来,才知我鄙陋,真似那井底之蛙矣!若是有缘一见,也不枉此生哪!”
千载叹道:“只可惜,天祥的父亲在他中得状元后不久就驾鹤西去,如今,他正在家中守孝。不过算来,三年孝期将满,不久他就可入得朝堂,施展平生抱负了!这乱世……”说着,千载竟一时语迟,想到这宋蒙形势,心中泛起一丝忧愁!
金应见状,心中顿时知晓他意,忙岔开话题,道:“千载兄弟,你这身好功夫想来定有故事,不妨说来听听!”“是啊是啊,”郑虎臣对此也深感兴趣,接道,“张大哥,你这身好武艺想来定有名师吧,你师父那该是个绝世高手吧?”
张千载见状,便将自己情形于二人娓娓道来:“二位听我说来,我家中乃当地土豪,赖祖辈辛劳,家中旱田水地数百亩,都租给了附近的庄稼汉,父母又在县上买了几十间商铺,如此这每年的租子都甚是丰厚,所以我自幼也算是衣食无忧。况家中又是独子,父母更是溺爱。幼时读书也是轻松,连先生们也都是赞不绝口,会试中榜上有名。只是我一向爱打抱不平,向往那游侠的生活,所以父母拗不过我,自小也给我请了不少武师,可过不了多久,这些武师便纷纷离去,你们猜为何?哈哈,因为我已将他们的本事都学会了,他们再无可教。可我父母本又担心我学得本事后就会四处惹祸,还好我并非生性招惹是非之人,偶尔帮助乡邻,打抱不平,也喜欢以理服人,所以不常惹事。渐渐的,我父母也便放下心来。
五年前,那年我已十八岁了,便辞别家乡父母朋友,出外游历,有一日到了这台州府天台县,听人说这处有个古刹,叫做国清寺,为佛家法华宗祖庭,距今五六百年,寺中僧人个个精通佛法,于是就想着去游历游历,一来我素来喜欢看个古迹,二来我自幼读书,可以说是遍读儒家经书,杂家也颇懂些,可对于佛家研究甚少。如今不知为何,一下对佛学来了兴趣,便入了这国清寺中,找到住持,说明来意,又拿了随身钱财捐了香油,住持便安排我于这寺中住下,与僧人们一同修行,做那早课晚课,每日晨钟暮鼓,倒也自在。
只是这寺院有一杂役僧人,甚是奇怪,他每日在后院劈柴挑水,因长相憨傻,又不喜与人言语,大家便喊他“憨和尚”,他也不恼,别人叫他时,他只是憨憨发笑。起初大家还喜欢拿他取笑,可日子久了,众僧都觉得无趣,便连逗他也懒得逗了。如此,这日子倒也安稳!
想那寺院人口众多,每日许多张嘴等着吃饭,可后院之中却只有火头僧二人,其一个负责灶台洗菜烧饭,和尚们素斋向来简单,馒头米饭,豆腐青菜,这煮饭倒也方便。可那其他杂事便就都落在憨和尚头上,砍柴挑水,劈柴扫地,水源在后山下的溪水处,离寺庙约二里之地,如此大的院子,若一般人,扫一遍就要半天,何况天天如此,想想都累得慌。可这憨和尚不仅每日做的井井有条,几口水缸每日都满满当当,院子前后更是干干净净,而且还有闲时在院中玩耍,他玩耍的式样也是奇特,要么看蚂蚁,忙着为蚂蚁挡雨送食,要么就是对着树枝上的鸟说话,甚至有时候憨和尚会和那鸟儿吵架,一个在树上叽叽喳喳,一个在地上吱吱哇哇,好不热闹,院里的僧人都已是见怪不怪。可我却觉得这憨和尚自有妙处,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就常常找他说话聊天,一起玩耍,甚是投缘。自此以后我便常常去后院和他一道厮混,后来干脆连铺盖也抱去了憨和尚的草棚。
果然,不久后,我就发现,原来这憨和尚确是不憨,他常常翻阅经书,特别是那部《妙法莲华经》更是娴熟,而且他甚有悟性,常悟得经中奥义,非同常人。除此之外,他还遍览寺中藏经阁里的武学典籍,闲来无事便加以修炼,习得三门绝学,一套自太祖长拳演变而来的拳脚,一路自岳家枪演变而来的枪法,一门自佛经演变而来的气功心法。自此每日打坐修炼,就连劈柴挑水也是他修炼的法门之一,如此十余载,无论是佛法还是武功,他都已经是寺中翘楚,只是平常僧人只见其形,不见其性罢了!于是我便求他教我功夫,他开始不肯,可禁不住我死磨硬泡,这才答应,从此以后,我只要有空便跟着他学武,有时候白天要上课干活,只能晚上到后山崖上勤学苦练。你们可不知道,我那练功的崖下有唐代柳少师所题的“大中国清之寺”六个大字摩崖石刻,因年代久远而模糊,好几次我趁着四下无人时,悄悄带着斧凿去重新勾勒那石刻,待有机会,我一定带你们去看看。就这样过了三年,我才学有小成,想着终不能于寺庙中度过一生,于是便别了憨和尚及寺中一众僧人,下了山来。“
二人听得如痴如醉,郑虎臣道:“如此你那师父便是那个憨和尚?”千载笑道:“不错,只不过我那师父奇怪,他不肯我当着人面叫他师父,说这些都是俗世规矩,依旧让我如刚来一般,称呼他憨大师便可。”金应听了,也是啧啧称奇道:“这憨大师不愧是世外高人,连行为处事也是不同常人。”
三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天色暗了,郑虎臣的姑母听说侄儿的救命恩人来了,忙叫人备了酒菜,亲自来陪了三杯酒谢过,才回房去,留他三人叙话!三人却是“酒逢知己千杯少”,都叹相逢恨晚,直把个说话当个下酒菜,三人边聊边喝,边喝边聊,直到四更才囫囵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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