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已是日上三竿,三人才渐次醒来,早饭后,千载便在院中运气打坐,郑虎臣走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在面前,却吓了千载一跳。金应一旁笑到:“虎臣,你这是作甚,年节已过,莫不是又拜年呢?”

郑虎臣虔诚道:“张大哥,我想拜你为师,这事我昨天想了一夜,请你收我为徒吧!”金应笑道:“好好好,虎臣,让你捷足先登了,不然我就先拜师了!”张千载道:“金大哥莫取笑小弟,”又看看跪在面前的郑虎臣,道,“这如何是好?”

金应道:“嗨,千载,这有何难,虎臣底子不错,人有实诚,收了他做徒弟,不也挺好,再说了,你那师父不也曾吩咐你,若是遇到合适的人,便要将这功夫发扬光大么?”郑虎臣又是一头磕到地下,道:“张大哥,虎臣啥苦都吃得,若你不肯,我便跪在这里,再也不起!”金应又道:“千载,你就收了这个徒弟吧。我见虎臣兄弟真心相求,你也莫为难了,这样的徒弟哪里去找。都是男儿汉,莫做娘们儿样,好歹你爽快些,应了他吧!”

张千载被如此一说,寻思道:”若说这郑虎臣,也确实合他的意,况且这身武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当初憨和尚教他,也希望自己能将这功夫传了开去,发扬光大。原先只怕自己耽误了虎臣,如今他又如此执拗,若不答应,也不好看。“想到此,千载便也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答应了!”

郑虎臣听了,心头激动不已,忙说道:“师傅在上,受徒儿三拜,”说罢就咚咚咚三个响头磕下。千载忙上前将虎臣扶起来,嘱咐道:“只是你得记住,这武艺只可强身健体、锄强扶弱,断不可恃强凌弱,滥杀无辜!”

虎臣应道:“徒弟谨遵师命!”三人这才相视而笑,后来郑虎臣又挑了良辰吉日,让金应做了见证,自己正式给张千载行了拜师之礼。如此这般,郑虎臣才放下心来,千载也不藏拙,将自己这身武艺每日都认真教他。

如此一连过了个把月,三人日日演武切磋,喝酒说话,好不快活。俗话说千里搭凉棚,天下又哪里有不散之宴席。这一日,张千载见房中金应已收拾好包袱,便问道:“金大哥,你这是要走?不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金应叹道:“哎,大丈夫也不能久居人家。如今军中我是回不去了,想谁也不会再用我这样一个溃兵游勇了……”千载道:“只是那也并非你的错,军中主将未战先逃,他们才是该杀,难不成让你一个去阻挡千军万马?”金应道:“千载,你有所不知,这军中讲一个‘忠’字,这‘忠’如何体现?便是看你服不服从军令。为下不忠,乃是死罪,其他千般也抵不上这一条。你试想,不战而逃是听谁的令?又是忠的什么心?忠的哪个国?如今我便浑身是嘴,怕也是说不清了!罢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想着先回乡去看看父母,军中十数年,还未曾好好尽孝,趁这个机会,也回去伺候伺候他二老,也总不能做个不忠不孝之人吧?别的,此后在做打算!”

张千载听了,不知如何劝说,又不能强留,想来也只能如此。只是自己新收了郑虎臣这个徒弟,总要教了他一些真本事才能离开,便将金应要走的消息和徒弟说了,虎臣挽留不住,便准备了些钱干粮,几套换洗衣服,一匹马,又在酒楼安排了一顿酒席,当是给金应送行了。

金应别了二人,一路往南,过了长江,不两日就到了鄂州城,又向东行。这天他忙于赶路,不知不觉竟错过了宿头,眼看天色将晚,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金应暗自心急,寻思道:“这荒山野岭,天又冷,若找不到人家,怕是冻死。”又催马加快了脚程,却不想这路是越走越难行,不知是走错了还是怎地,竟绕到一条山路上来了,再看旁边那山,黑压压遮天盖地,月亮从山口探出头来,只照的树影斑驳,风再一摇,哗啦作响,令人心惊胆跳,就是金应这样的壮汉,也不禁打个冷战,心中给自己壮胆,又折了根手腕粗的树棍防身。

眼见山路越走越小,金应不觉地就下马步行,忽然远处林中几声“嗷呜”长啸,那马听了,猛地一惊,挣脱了缰绳,独自往前跑去。金应兀自心惊,忖道:“这叫声听着却不是狼叫?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怎遇到狼群了,这可如何是好?”想着将那包袱在背上扎牢,手中木棒紧握,摸索着往前再走。

才走几步,只见那不远中草丛闪动,金应眼睛四周一扫,心中暗数道:“糟,这群狼怕有五六个,我这手中没有利器,只有个木棍,早知如此,无论如何也要带个刀防身。”可后悔晚矣,那几头狼怕也是饿得紧,见来的是一个人,又生的健壮,狼也不再躲闪,全从草中探出头来,一时间,十几只绿莹莹的眼睛,飘忽忽在这山林里,看的金应直出一身冷汗,起一身鸡皮。那头狼又叫一声,只见几头畜生立马将金应围了一圈,金应叫道:“好畜生,你如今想吃我的肉,看我怎么打你?”又寻思道:“这头狼甚是聪明,竟懂得在狼群中发号施令,排兵布阵,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我就先把这头狼打翻,想来其他的见了,也便群狼无首了。”打定主意,金应便将那手中木棍对着四周猛舞一番,只舞得呼呼生风,打的近旁草木飞扬,一时间,那些狼果然被这动静唬住,不敢上前。金应又将那棍指着头狼骂道:“你这畜生,要吃我肉也别指着其他畜生,你有胆便来咬我。畜生,来咬。”头狼见了,果然被激怒,后腿一弓,狼爪直向金应胸脯扑来,一嘴獠牙,挟着腥风也直向金应喉咙咬来,金应这时已忘了恐惧,只全力在棍子上,忙侧身一闪,手中棍棒挥出,正砸在那狼头上,只听“咔嚓”一声,也不知哪的骨头被砸碎,棍棒应声段成两截,那狼掉在地上,口鼻中蹦出血来,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却动弹不得,金应见了,忙又跪身上去,揪住那狼脖颈上的毛皮,一把按下,挥拳就打,也不知打了几十拳,只见那狼却早已没了气息,这才知道死了。周围群狼见了,兀自哀嚎,金应身后那头,趁他不备,也扑身过来,金应打得兴起,抄起地上那截断木,身子一蹲,手往前一顶,只听“噗呲”一声,那截断木竟直挺挺刺进了狼肚子里,一阵一阵涌出血来,在草叶子上挣扎片刻,也便断了气。金应将那断木拔出,又自顾朝其他狼扑去,群狼见了,又“嗷呜”几声,也顾不得这两只死了的,都往远处奔着逃命去了。

金应见狼都跑远了,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心头却也想来后怕。直歇息好了,这才将那两头死狼翻来细看,才发现这狼不知如何,廋得只和个大狗般大小,骨瘦嶙峋,心中又暗暗发笑道:“想来这些狼也是饿得狠了,没什么气力,不然自己也没这么容易打死两个。”正想着却又听远处林中想动,心头大惊道:“怎地又有野兽?”回头看去,却原来是自己那匹马,不知何故又跑了回来。

金应打个口哨,那马听了往这边跑来,金应一把抓住缰绳道:“伙计,你跑什么?这几头狼也值得你怕?”那马听了,直把个头左右摇晃,脚下蹄子不停后撅,金应笑道:“罢了,咱继续赶路。”说罢牵着马,一人一马又向前行去。

约摸走了一炷香,听得前面有水声,向前看去,果然是条溪水,水上有个天然石桥,过了桥,转过了刚才那个山坳,金应抬头一望,前方不远,好像有处院子,里头透出光来。他赶忙加快了脚步。

金应推开那矮破的篱笆门,树桩上系好马匹,敲门半晌,方才听见里面动静。又悉悉索索半天,一老汉才来开了门,金应忙道:“老人家,我是赶路的,因错过了宿头,所以想来打扰你家,对付一宿。”那老汉举起手中油灯,细细打量罢,这才让过身子,请金应进了门。

金应在桌上放下包袱,这才看清这老翁面如枯皮,体若麻杆。屋子中生了个炉子,墙上挂着几个破箩烂筐,金应看了看,兀自到炉子便烤火,待身上暖和,又觉得饥肠辘辘,便问道:“老人家,家中可有吃食?”那老汉摇头摆手,面露难色。

“嗨,你这老儿,我又不是不给你钱,怎的如此小气?”金应气道,说着便径直走向那破灶台上打开盖子,一股味道直冲脑门,再看锅中,黑水里飘了一层树皮草叶。那老汉这才颤巍巍开口:“客人,小老儿并没有骗你,这锅里也只是些树皮草根。”

这话说得金应脸上一烫,心道:“这老汉家怎穷的如此?”边说边摸着包袱,摸了半天才想起包中的干粮却都在路上给了乞丐了,一时心中犯难道:“这可如何是好?这饿的也捱不到明日。”忽又想到那两头死狼还丢在林中,顿时来了注意,嘱咐老汉烧水,自己说去拿肉去。老汉半信半疑,却也先将水烧起,只片刻,见这大汉竟拖着两条死狼进来了,方知他不是空话,二人烧水剥皮,又煮了一大锅肉汤来吃。

吃着肉汤说着话,二人渐渐熟络,金应把打狼的事给这老汉讲了。老汉也慢慢说起自家情景来,老汉姓张,原来住在鄂州城东门外的张家庄,家中还有一个老婆子和两个儿子,大儿子张德发,小儿子张德兴,因家贫,都未娶亲。虽说生活得苦,却也靠着家中几亩薄田,和庄中其他农户一样,勉强混个吃喝。可谁想天不怜见,两年前这鄂州突发了蝗灾,那蝗虫铺天蔽日,把个田里的庄稼啃得干干净净,颗粒无收,这样一来,这些个庄稼汉便被断了活路。原想着这朝廷若是知晓了这里的情况,定会赈灾放粮,救救他们这些可怜的大宋子民。可是熬了月余,却始终没有等来上面的赈济。家中的余粮都已经被吃光,树皮野菜也都没了踪影,庄民无奈,只得向这庄中大户张大虎家借粮度日。这张大虎系本地地主,又兼着这庄的里正,原先也是对庄民多有照应,可这年不知怎的,张大虎偏偏横行霸道起来,换了个人似的。也因此被众庄民起了个外号“张老虎”。

见这庄民们前来借粮,张老虎竟趁机敲诈勒索,把个利息定得老高,一斗粮借一年后竟要还他个两斗,而且还要庄民用家中田地来抵押,庄民们无奈,借粮可能还不上,可不借,那是连眼下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好汉也难过肚皮这关哪。终于众庄民还是和这张老虎签了字画了押。

第二年春,张老虎逼着庄民还粮,你想想,这田里都才种下什么,拿什么东西还他?众人哭天喊地求老虎再饶他们半年,可他哪里又肯,他带着家中的庄客,拿着刀棒挨家挨户去逼,不曾想,又闹出了两条人命,于是那两户人家便一纸诉状,将张老虎告上了衙门,可不知怎的,那衙门不仅没有收下状纸,还将告状的两家定了个诬陷的罪名,打了一顿后便扔进了牢房,那张老汉的大儿子张德发在衙门口替乡邻击鼓喊冤,也一并被扔进了大牢,至今不知死活。

如此一来,那些庄民再也不敢闹腾,只得按照当初的借据,把家中田地都抵给了张老虎,不仅如此,这些庄民还得继续帮他家种地,用来抵那利息,可怜庄民们,整天整天在地里滴汗,却吃的连张老虎家的猪狗都不如,稍有不如意,还会换来一顿棍棒。庄民们忍哪,忍哪,好不容易捱到收成的时候,说来也怪,这年头竟像和庄民们开玩笑似的,史无前例的大丰收,庄民们见了,又个个开心,想着这下好了,应该能把那欠粮还得个八九不离十,若来年的土地还是这么争气,说不定就能把利息还了,自家的土地也就能赎回来了。

可天不遂人愿,这年的收成是丰收了,可在张老虎的一番算计下,却连利息都还不够,哪里还能指望其他的呢,眼见这苦日子看不到头,没多久,张家庄的庄民们陆陆续续都跑了,也不知跑到北边什么地方去了,只是听人说那里去了就能分到一份田地,还有农具耕牛甚的。可张老汉都快七十了,已经没有那力气外逃了,又惦念着他那尚在鄂州牢城里的大儿子,便没走。小儿子张德兴也是孝顺,见家中爹娘年迈,也就留了下来,照顾双亲。为了不受张老虎的气,留下的几户人家悄悄商议,搬到了这山里来。

张老汉的小儿子张德兴自小喜好打猎,一张弓使得出神入化,百发百中,还有柄钢叉,也是被他磨得光亮,就靠这两把好手艺,这山间多少的飞禽走兽都成了他家的腹中之餐。闲来无事,他也会在山上砍些柴去城中叫卖,换些个小钱,顺便打探他哥哥的消息。如此一来,家中虽说清苦,日子倒也过得下去。可谁知去年秋末,张老汉的老妻却因想念大儿子,天天叹息哭泣,终于没熬得过去,一口气没上来,去了那阴间。

张老汉说到此处时,已是老泪纵横。金应听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又问道:“那既有你小儿子打猎砍柴为生,又怎过得如此清苦,我见你那锅里,都是些树皮草叶,这是为何啊?”

张老汉这才又开口:“哎,客人,听我再慢慢说来。本来我那小儿打猎本事高强,家中倒还不缺吃食。可谁知去年自我那老妻去后,有一日,小儿照例带着家伙上山去,还说这冬天要到了,有些猎物要进洞了,想着多打些回来过冬,可谁知去了半天就空手回来了,那慌张的,面无血色,三魂七魄丢了二魂六魄,进门就倒了,任我怎么叫唤他,却都开不了口,我心道,莫不成这是遇到什么邪祟了?便又给他叫魂,焚香烧纸,求老妻亡魂在天有灵带小儿的魂归家来。如此招魂过了三日,我那小儿这才醒来,又昏昏沉沉半月,这才恢复了。后来,我儿告诉了我他在山上那桩怪事情。说起这事来啊,我至今都不相信哪,老汉我活了这几十年,莫说是见,就是连听,也是不曾听过啊!“

金应听得惊奇,到底何事能让这老汉之子如此丢魂失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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