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穆清又道:“对了,前辈之所以自号十七,在下斗胆猜来,是否与作画有关?我看前辈下笔如飞,莫非是因为作画时可以报数计时,报到十七时必然画成?”

柳十七哈哈大笑,以手指点岳穆清,意颇嘉许。

武卿若笑道:“李少侠好聪明,猜得很接近了。”

苏菁道:“李大哥,我方才叫你看二师父作画,你有没有数他落笔几次?”

岳穆清讶道:“这我可记不得了。”

苏菁看了一眼柳十七,笑盈盈地道:“我二师父以丹青见长,而其中最擅长的是人物素描。我二师父绘人像有个习惯,不论远近大小、高矮胖瘦,一律十七笔画成,一笔不多,一笔不少,故而自号柳十七。”

柳十七捻着髭须,微笑不语。岳穆清才想起柳十七作画时颇多连笔,倘不如此,十七笔内决计画不成,不由失笑道:“原来如此。”

四人当下作别,武、苏二人带岳穆清沿湖边小道向前行去,不过一炷香时间,眼前陡然现出一个极大的院落。岳穆清初时以为是苏家庄的庄门到了,见那横匾上却赫然写着“四雅客居”,心下纳罕,便问苏菁:“苏二姑娘,我们这是去哪?”

苏菁道:“带你去见焦叔叔啊。”见岳穆清兀自看着那匾额发愣,问:“怎么?”

岳穆清道:“方才柳前辈说焦大侠在观剑室啊,这是四雅客居。”

苏菁扑哧一笑,将他一把拉进,道:“观剑室便在四雅客居之中。”

武卿若听到两人对话,莞尔道:“看来李少侠对苏家四雅客全不知晓。”

岳穆清赧颜道:“是,在下久居山野,江湖上的事本不大懂,正要请教卿姨。”

武卿若温言道:“不妨,我们四人不过略有薄名,也无甚可吹嘘之处。”

岳穆清惊道:“原来卿姨也在四人当中。”

武卿若道:“不错,苏家四雅客曰:琴、画、剑、茶。琴者为琴侠薛逐浪薛大哥,他日常弹琴之所唤作‘聆琴轩’;画者即是你方才所见的画狂柳十七柳二哥,他收藏画作之所唤作‘赏画厅’;剑者即是拙夫焦扬,江湖人称剑痴,遍藏宝剑于‘观剑室’中;茶者,无非是区区在下了。聆琴轩、赏画厅、观剑室及我的品茶坊,以及我们四人居所,都在此‘四雅客居’之中。”

说话间三人已到一间屋前,岳穆清见门上赫然有“观剑室”三个隶体大字,便知已然到了。

武卿若道:“请李少侠在门外稍待片刻。菁丫头,你陪陪他。”说着推门款款而入。

却听屋中响起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哈哈,纯钧剑,纯钧剑!竟然真让某家找到了你!——门口是谁?!”

武卿若哼了一声,道:“一天到晚这剑那剑的,你把剑娶回家当夫人吧!”

那声音一顿,立刻变得低声下气起来,讪讪笑道:“哎,夫人夫人,你怎么亲自来观剑室啦?有什么事,差个下人叫我一声就好了嘛。”

“下人?下人叫得动你?我怕我再不来,你连家门在哪儿都摸不到了!”

“是是是,夫人教训得是。这几日嘛,你也知道,为夫恰巧得了一把上古宝剑,一心想要搞清它的身份来历,这不,我在观剑室钻研了几日,遍览典籍,终于弄清了,这就是当年铸剑名家欧冶子所造、越王勾践所佩带的宝剑——纯钧剑啊!此剑历千年而不朽,稍作擦拭便光洁如新,哎呀,了不起,了不——哎,夫人你别走嘛,是是是,是我错了,这剑既然已经弄明白了,我这就跟你回去。”

武卿若没好气道:“你先不用回去。我这儿有个朋友,想见见你,有事相求。”

那声音忙道:“好,好,夫人让我见谁,我就见谁。”

苏菁在门外抿嘴一笑,对岳穆清做了个进门的手势,当先跨了进去。岳穆清便也尾随而入。

一进门,见武卿若身边站着个铁塔似的彪形大汉,皮肤黝黑,气势非凡,只是在武卿若身边,他身子却微微躬下,一副陪着小心的模样。

那大汉见苏菁进屋,招呼道:“菁丫头,怎么是你?近来可好啊?”他可一点也不知道苏菁偷跑出去玩的事。

接着便看见了岳穆清,问:“这位是……”

苏菁道:“焦叔叔好,这位是我在庄子外面认识的朋友,李明霄李少侠。”

“哦,李少侠,你好你好。唔,李少侠看着有些面熟啊。”

其实焦扬和石瑜亮一样,都在去年的望日问剑大会上,见过岳穆清一回。只是当时上场的人多,离得也远,时间隔得又久了,便也想不起来。

岳穆清叉手道:“焦三侠安好。多半是在下长相普通,泯然众人,所以焦三侠觉得面熟。”他自知道焦扬在四雅客中排第三,便改了“焦大侠”的称呼。

焦扬摸着头,打着哈哈道:“啊哈,少侠太自谦了。来,来,坐下说。”

他招呼众人坐下,便道:“听拙荆的意思,李少侠登门拜访,是有事找我?本来嘛,老焦不怎么喜欢见陌生人,但你是拙荆与菁丫头的朋友,那又另当别论。不知少侠此来,所为何事啊?”

岳穆清道:“我先给焦三侠看一样东西。”他将背上所背的布衣取下来,层层展开,露出一把暗银光泽的古剑来。

苏菁“咦”了一声:“原来你背的真是一把剑,这剑有什么了不得,要裹得这么严实?”说着便伸手要摸。

焦扬忽肃然道:“别碰!”眼中显出异光来,从岳穆清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古剑,从剑柄至剑锋,一寸一寸地查看过去,半晌,又走到窗前就着天光观看。

岳穆清、武卿若、苏菁三人六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半晌,焦扬以指弹击剑身,强抑心头激荡,低声道:“李少侠,若我没认错的话,这便是上古神剑泰阿剑,是么?这柄剑你从何而来?”

岳穆清见其余二人也在望着自己,起身道:“说到这柄剑的由来,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焦三侠能否应允。”

焦扬轩眉道:“你且说来。”

岳穆清沉吟道:“此剑原本非我所有,而是野径之中,他人临终前嘱托我送至苏家庄来,以作苏庄主的生辰贺礼的。那人再三叮嘱,送礼之前,先送到焦三侠面前过目,惟三侠深知此剑宝贵,此后才能帮忙在庄主面前多多美言,以玉成一事。”

焦扬微皱眉道:“那人是谁?”

岳穆清道:“是巨舟帮的副帮主,程世雄程前辈。”

焦扬将这古剑重又托在手中,喃喃道:“《名剑谱》曰:威剑泰阿,由欧冶子与干将两位铸剑大师共铸,长三尺六寸,宽三寸六分,剑身银黑。另有《剑踪录》补记道:泰阿曾为楚王、秦皇所有,阿房宫毁后逸失;本朝初曾在长安城掘出,奉于宫殿之上,至天宝动乱时,重又遗失,应隐于江淮一带。我听说一个多月前,巨舟帮在淮水之滨掘出此剑,当初颇不敢信,而今看来,似乎是真的。”又怔了一会儿,方始问道:“这位程副帮主所求何事?”

岳穆清道:“巨舟帮不堪沧浪派之迫,愿以此剑换得苏庄主一诺,答应劝沧浪派收手。”

焦扬沉吟半晌,方眯眼问道:“如若庄主不答应呢?”

岳穆清一时默然。当日程世雄临死相托时,他曾打定主意,将此剑送到苏家庄便了,绝不多事,至于成与不成,听天由命。然而此时踏入庄中,忽觉百里路已行九十,倘半途而废,不免可惜;况且巨舟帮阖帮存亡便在自己手上,焉能等闲视之。于是便道:“我只能苦苦相求,倘若庄主坚持不允,那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将此剑还给巨舟帮了。”

焦扬嘿然道:“巨舟帮与李少侠有再造之恩?”

岳穆清道:“没有。”

焦扬又问:“巨舟帮中有李少侠的至亲好友?”

岳穆清无语摇头。

焦扬哈哈大笑,道:“这么说来,巨舟帮与李少侠并无什么了不起的渊源,李少侠何必强自出头?倘若苏庄主不允你所求,又不愿失此宝剑,李少侠能够全身而退吗?”

武卿若忽冷眼瞟向焦扬,插言道:“李少侠于菁丫头有恩,便是于我苏家庄有恩。谁因为一柄破剑和他过不去,我武卿若第一个不答应。”

焦扬神色尴尬,正欲说话,岳穆清却道:“卿姨,承你厚意,明霄实不敢当,更请两位不要因我而生了嫌隙。在下和那位程副帮主确实是萍水相逢,但我很钦佩他的为人,更承他以宝物相托,这份相知之情,当真无以为报。倘若苏庄主真要为难在下,在下只有拼力而为,无愧于心,也就是了。”

这一席话听得武卿若、苏菁二人连连点头。武卿若道:“李少侠年纪不大,可有胆有识,义气深重。菁丫头能交你这样的朋友,很好,很好。”苏菁不错神地瞧着他,脸颊有些微红。

焦扬击掌道:“好一个拼力而为,无愧于心!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大丈夫行事该当如此!李少侠,有你这几句话,这个忙,焦某是帮定了的,总要教你不白跑一趟方好。”

苏菁展颜笑道:“焦叔叔,你答应帮忙啦!”

焦扬一笑:“适才为难李少侠几句,正是想看看他的决心。老焦虽是剑痴,可也不会为一柄宝剑昧了良心。走,我们这就去见庄主。”

岳穆清大喜:“多谢焦三侠了!”

苏菁道:“我也去。”

武卿若笑道:“菁丫头鬼心思恁的多了——定是料想庄主在外人面前不好拉下脸来责罚于你,便可乘机蒙混过关罢。”

苏菁嘻嘻直笑,道:“李大哥是我请来的贵宾,我自然该一起去。说不定爹爹一开心,还要赏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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