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抚并没有留在镇东府上,而是随着老师回了华府。
途中。
华谭不断的打量着眼前这个让自己很自豪的学生。
与中原高门安成周氏同脉,且未出五服。
关系说远可远,言近可近。
其父性情阔达,行止谦让,处事沉毅,好善乐施。
当年自己也是观其父风度,可成大器,继而举荐。
如今,回报还没看到,反而等来了眼前这小子。
聪慧伶俐,心思多异,难得可贵的是这小子不仅仅有想法,他还会付之行动。
在眼下玄谈盛行之际,虚心务实的少年郎,属实难得。
“说说吧,你小子是怎么想的?”
华谭见周抚颔首沉思,默不作声,心中不禁有些恼火。
自己盯他半天了,这小子不主动认错也就罢了,居然全当没看见。
周抚颔首及礼,面露无奈之色,言道:“先生,局势如此,已非人力可挽!”
“哼,尚未一战,胜负犹未可知。镇东乃是你族中长辈,不尽心劝佐,使他人如何待尔?”
听到学生的言辞,华谭倔犟的作出回答。
周抚无语的甩给了老师傅一个大白眼,随后虚心回答道:“先生教导,学生谨记。”
话音刚落,华谭二话不说就给徒弟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口中还责怪道:“油嘴滑舌!”
挨了一巴掌的周抚用手假装揉揉吃痛的地方,委屈的说道:“先生莫要生气,学生也没办法啊。家君千叮万嘱,不要牵扯到族祖父与太傅的权争之中,免得给家里惹祸。”
“嘿,士达这小子就这么教儿子的?”
华谭吹胡子瞪眼的数落起远在数百里外的周访。
周抚听着这话,丝毫不敢反驳。
老师作为阿翁的举主,年龄也比阿翁大了十几岁。别说自己一个小辈了,就是阿翁在这,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嘟囔着数落了周访几句后,华谭也渐渐将心思收回到眼下。
“唉,为师曾与刘陶有隙,非镇东相救,恐亡于牢狱之中矣。”
华谭长叹一气,回想到当初出狱时的场景,不由感怀。
周抚听到老师自语,略显尴尬。老师说的这两句,自己都听得明白。
或者说,老师心里也很清楚。
他想报答周馥的恩情,想抓住那可能改变眼前局面的救命稻草。
只可惜……
寻阳周氏与安成周氏虽出于同宗,又未出五服。同族危难之际,不施以援助,指定会被别人说三道四!
且族祖父对老师有施救之恩,阿翁是老师举为孝廉,自己又是老师学生。
在这个关系链条下,不帮助族祖父,也会给自家造成一系列的负面影响。
这对于一心想要打破品第阶级禁锢的寻阳周氏而言,极其不利。
可这些流言蜚语以及负面舆论影响,能比的上全家老小的性命重要?
这场仗其实从谢擒投敌的那一刻,胜负就已经注定了。
那么事后的政治清算,寻阳周氏一个区区六品门第,怎么承受的起?
安成周氏是高门,周馥败了,还有周浚那一支。
人家有姻亲及利益关系在,司马越不会对安成周氏赶尽杀绝,可寻阳周氏就保不准了。
近些年,家里靠自己记起来的灌钢法,以及实验了六七年才搞出来的土高炉,迅速成为了荆扬地区首屈一指的军火商。
周馥这位镇东将军给自家提供便利的同时,也得到了大量自家打造的甲胄、利刃用来武装精锐部队。
除了军火,家里卖的还有蔗糖。
周家能在短短十余年间成为扬州豪富,那可是得罪了很多人呢。
这个时候搞政治投机失败,有大把人上赶着瓜分自家的产业,甚至可能还有人会再踹上两脚,让自家再也爬不起来。
为了不作死就不会死的那位族祖父,搭上自家美好的未来?
根本不用选择!
况且自己老爹已经在搭司马睿的路子了,现在应该还在讨价还价。
所以,做做样子就行了,参与是绝对不能参与的。
“先生与家君多次劝戒过族祖父,学生也曾向族祖父呈图献策。然族祖父皆不能用,致以今时,纵是家君尽起奴仆,也不过螳臂当车、飞蛾扑火矣。”
闻言,华谭没有说话,只是苍老的面庞流露出更多的绝望。
寻阳周氏这株唯一的救命稻草,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余下的返程,师徒之间没有说一句话。
老师不开口,周抚也不知该怎么安抚。阿翁和自己的所做所为看来让老师很是失望,然周馥今日面临的局面,又何尝不是自己作出来的呢。
再说句难听话,天下已经乱到如此地步,国家危在旦夕之间。
太傅和征东将军苟晞拉开架势,大搞权争。
这个时候,只能去帮实力最强的太傅。
只有实力最强的司马越赢了,国朝才能把各地方散乱且有限的资源集中起来,去争取下一场洛阳保卫战的胜利。
现在好了,苟晞兵败,青徐战区的力量受到重创。豫州在石勒、王弥的破坏下,也残破不堪。
唯一尚有实力的扬州,也陷入内战。
都到了朝不保夕的局面了,还搁窝里使劲斗。
人心啊,早已被这层出不穷的权争,消磨的干干净净!
不久后,这个腐朽的国家将会迎来真正的崩塌。
那时,所有人都会明白,此时所争是多么的可笑与无知。
.......
距离华府还有数十步,周抚的注意力,便被一阵阵的喧闹扯去。
抬头望去,正见老师次子华茂,二十五六的年纪,高傲的伫立在府门外,冲着奴仆呼指。
奴仆们在少主和管家的唤使下,络绎不绝的从府中搬出一件件物品,小心翼翼放到停在府门外的马车上。
这俨然是一副搬家的架势啊!
周抚微微侧目看向自己老师。
果不其然,老师也在怔怔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幕,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再环视周边,有不少大户人家显然也在收拾行装。
“先生,学生先去看看!”
周抚朝着华谭执礼说道,但没有得到回答。
虽说老师依旧在凝视着府门前的喧嚣,可神色明显变得愈加难看。
也不知是在思索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还是方寸已乱。
周抚默默的下了车架,快步来到府前。
路过最前面的马车时,还被慌忙的仆人给碰了下。
“师兄!”
未到跟前,周抚便冲着华茂高呼一声。
华茂听到了呼唤,扭头看去,果然是师弟,于是急忙摆手招呼道:“抚弟快来帮帮忙,这些奴婢太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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