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拄着拐,斜立在仁威观破落的山门下面。“小道友,烦你通报一声你家徐道长,就说我有要紧事儿得见见他。”李玄原本想直达道观里间,倏地出现在徐神翁的眼前的,想想不妥,有求于人不可不敬,万一把老道吓出个好歹来可不成。

“你是谁?”小道士肥嘟嘟的脸蛋,十岁上下,吮着手指,懵懵懂懂。

“我,你不认得?”李玄心下焦急,真是岂有此理!哪有道士不认得八仙的,没见过真容画像总是见过吧?把铁拐一顿,正要发作,又叹口气,跟个小屁孩较什么劲儿,挤出笑容,“我叫李玄,你叫我铁拐李爷爷好了。”

“神仙?”小道士把人与名字对上了铆,惊诧得五根手指头全塞进了嘴巴,一转身跑了,一泡尿的功夫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说:“师……师父说快快有……有请!”

李玄过了元天门,到仁威殿里与神龛上的真武大帝等诸神一一唱了喏,从“一重天”拐了进去,正见一个老道士埋头泼墨挥毫,手臂挥洒间牵引着干瘪的屁股一扭一扭的,老道自然就是徐神翁了。李玄也不搅了他的兴,自顾找张椅子坐下,把铁拐倚在一旁,卸了背上的葫芦,挂在铁拐的龙头上。

老道一纸写完,将秃笔一丢,斜眼扫了李玄一眼说:“别以为拿根铁拐杖就是铁拐李了。”

“嘿!你……你……”李玄没来由招人一声讥讽,气得差点噎住,“狗眼看人低”五字快到嘴边硬生生吞回了肚子。

“李仙家虽然瘸了腿,上仙毕竟是上仙,仙风道骨还是有的。”

“你说我没有仙风道骨?”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你……你见过铁拐李吗,你跟他熟吗?”

“我没见过,但我曾经画了一幅他的画像。”

“我的相貌不是跟你画的一模一样吗?”李玄揣摩是王观说的那幅画。

“是的,所以你不是铁拐李。我没见过铁拐李,怎么可能画出的画像跟铁拐李一模一样呢?”

“你这什么道理?”

“别闹啦,每年都有这么几个跟你一样的乞丐,冒充铁拐李到我道观中骗吃骗喝,铁拐李最好冒充了,但哪个不是让我一眼识破?”老道喊一声小胖道童,“小宝,带这位老施主到膳房吃一顿斋饭,再拿两个馒头,打发他去吧。”

“老道,睁开你的眼看看清楚,我真是铁拐李!”李玄觍着脸。

“别不好意思,斋饭管饱,去吧,别弄得自己下不了台阶。”

“要不我露两手你瞧瞧?今天我还就不信了。”

“行啊,你非要闹,我他娘的就奉陪了。”老道一捋宽大的袖子,头一昂,“据说铁拐李得道之前,饱览诗书,学富五车,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尤其对书法颇有研究。”

“是这么回事。”李玄得意地昂起头,终于露出一丝喜色,鉴赏书画也可以,在行的,省得显摆玄通法术吓了老道,就他那弱不禁风的身板儿,吓出个好歹来可说不定。

“我徐守信一辈子最得意的就是吟得两句好诗,写得一手好字,你非说是铁拐李,那好,请赐教!”老道朝着刚刚挥就的一张纸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玄抖擞精神走上前去,先大致一瞅,整幅纸上歪歪扭扭,粗看像乱草,细看像战场上左一撮右一堆的尸首,其状惨不忍睹。李玄眉头一皱,正欲闭眼,我若实话实说了必定又再起冲突,如若奉承于他又岂是仙家气概,看在活死人的份儿上,怎么也得再耐着性子细看一遍,再挑出几个周正的笔画,什么行云流水啦、力透纸背啦、铁钩银划啦,说与他高兴。于是逐字细看了过去:

九九归一转星辰,太平气相一夜泯。

此去仙山苍生系,圣湖金荷化甘霖。

哎!字也狗嚼猪拱,诗也狗屁不通,平仄也不讲究,但细细一读,又若有所指,李玄思量良久,不得要领,故意气他说:“神翁啊,你的字真是不敢恭维。”

“哼!我就说,一个乞丐哪里识得好歹来。”徐神翁哈哈一笑,别人说他的字不好反而不生气,又说,“早就露尾巴了,偏要抵赖,还铁拐李呢,知不知道真正的铁拐李现在何处啊?”

“不就在你眼前吗,还能在哪里?”

“我徐守信是什么人?今天心情好,不妨与你啰唆两句。”老道神秘兮兮地说,“铁拐李这会儿正从石笋山向东而去,你要问去哪里?我告诉你也无妨,八仙要赶去蓬莱仙岛,参加九月初九的群仙会。”

“正是!我们正要去蓬莱。”李玄一惊,这老道一时迷糊一时清醒,捉摸不透,他又如何知道我们八仙要去参加群仙会呢,难道上头有人?

“还在大言不惭,真要撕破脸面不成?你说去蓬莱,去蓬莱干什么?你说呀。”徐神翁像个酸不溜秋的教书先生,故意在学生面前显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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